祖师爷只觉脚下一空,来不及震惊,转头看到了余姑娘,登时既惊又喜半惆怅。
“余姑娘你果然是神仙啊!”
“……你来这里做什么?嫌活得太长了?”余负冰满眼不赞同,蹙眉斥责。
“我想看看这座长城还能不能派上别的用场。”
“什么用场?再加高城墙,拒守灵琼?”
李衍摇头,“不能再加高了,再加高基石承受不住,会塌。”
“你怎么知道?”
“这半阙长城的建造我有出过一份力。”
余负冰不及深究他出了什么力,就听他道:“蛊雕虽凶残,但速度不快,若是能在城墙上弯弓搭箭,应该会更容易射中生有羽翼的妖物。可惜寻常弓箭太小,就算射中了,也难以取蛊雕性命。”
“你待如何?”
“我之前在落羽镇认识个厉害的读书人,他姓宋。宋先生借我看了很多书还没有收我束脩,他的书有些画了图,我试过按那些图的外形来做,是做不出来任何东西的……”
蜉蝣静静浮在墙隙的杂草上,听着祖师爷嘟嘟囔囔的废话,倍感枯燥地打了个哈欠。
祖师爷好似被一位絮絮叨叨的酸腐书生附身了,造不出来的东西,说这好多废话。
余姑娘一直听着,等他说完才问:“为什么造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画图的人一直以为,风是山上吹下来的,大地和山川都是神灵之手操纵的,人力不可企及。”
“我幼时喜欢风筝,奈何家贫,就学着自己做风筝。等到做成的时候,东风无力,南风吹皱鸢鸟,我又开始做木鸟,想着要是能飞上天就好了,家中兄姐笑我痴人说梦,宋先生拿着我做的木鸟问我是不是想做仙人。”
“我想了很久,会飞就上山人叫求仙者,那飞鸟蜉蝣,还有盘桓在灵琼上空的蛊雕,岂不都是类仙之物?”祖师爷自嘲道:“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我只敢想想罢了。可如果如我这般普通的凡人都能杀死蛊雕,难道还不能说明仙凡无别吗?”
李衍眼睛定定望着余姑娘,目含殷殷恳求,“我相信你是霜雪女神,但不能信奉万物为神所有的说法,我想再试试那些木匠铁匠的奇技淫巧,那些别人说凡俗不可企及之处。”
说完,他低下了头,或许该等待嘲讽,但最坏的情况,余姑娘不是言语刻薄的人,她会沉默不言。
日光撒到城墙的石砖上,一瞬有一缕那么长。
他惴惴不安抬头,看到余姑娘唇角一抹清浅的笑意。
天晓得蜉蝣李不寻有多想放声高喊,祖师爷啊,你了不起,你在她心里留下刻痕了!
青霄玉女从一开始襄助的人族,就是这样靠着百折不挠,将智慧传以后来者的人。从石头到青铜,再到后世假借机械钢铁飞翔的人族。
就算时移世易,沧海桑田,山河翻覆,唯有星火传世,依然勤耕不辍的人族。
“李衍,”余姑娘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掺杂着些许不为人知的温柔,“你会万古流芳的。”
李衍眼神忽然就亮起来了,他挠头羞赧局促动了动脚尖。
但显然并没有,李不寻想到了后世。若非这是他们知微观的祖师爷,他也没有听说过李衍之名,大概他的名姓只存于稗官野史。
既然空口放了大话,李衍不能再在这里虚耗时间了。
他转身离开之际,忽觉衣摆间有拉扯感,遂用力一争,本就不够结实的褐衣夏布嗤啦一声裂开了一截。
回头看,一只游着脚边走的小蛇咬住了他的衣摆。余姑娘点了一下那只小蛇的脑袋,道:“我赔你一件新衣吧。”
“啊,不用不用。”李衍接连摇头罢手,不敢应承,旋即想到余姑娘根本就没有钱财银两,只有随身携带的一些红玉珠子,遂敛衣无奈道:“真不用,我这衣裳都好多年了,袖口和衣角都是后来针线补上的,不要在意。”
余负冰不再坚持,捡起了那片扯下来的布。
小蛇委委屈屈绕着她的脚踝转了一圈,似是在宣泄被人操控的不满。那人的衣衫一股子苦苦涩涩的草味,要不是被操纵去咬人衣衫,它才不愿意去尝这种东西。
大树干动了,大黑蛇刚醒来就见小蛇缠上了不得的人,好似很关心余负冰一样道:“它才刚破壳,是条实打实的幼蛇,不懂事,你可别让它咬到你。”
你可别给它尝了你的血肉,再害了它。
余负冰自然明白言外之意,她不过是需要有人做这件事,恰好这条小蛇撞上了,即便没有这条小蛇,她也还有小松鼠,还有明月姑娘。
总之,目的是要索得李衍身上的一样东西。
她将那块碎布收入袖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气定神闲,坐观灵琼战场。
霊兽肆虐,蹄下血肉横飞,它的三颗头颅埋在血污中进食,一点都不像能种出满山鲜花的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