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管被切开，大动脉出血，他笑而无声，简直像一只深渊爬出的静默之鬼，使人退避三舍。

恶鬼嚎啕无声，一霎时，天地寂然沉默。

他一直这样笑，不知过了多久，迟迟不肯气绝，惹得周遭都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恶鬼应该下地狱，他为何不死？

怎么回事？李不寻的不安在心底升腾，他提着一口气，感受到众多目光投向余负冰，他自然而然也看向了余负冰——的手腕。

仙人血肉，不死之躯……

黑蛇捂着喉管笑着指向余负冰，毒蛇吐信无声道：“这就是你对我族犯下的罪行。”

人族求仙所为何？

为长生、不死，为万年享乐。倘有捷径，岂能不试？

“她是什么人？”大雨倾泻，盖过了纷纷扰扰的声音，贪心的豺狼眼冒绿光，虎视眈眈。

天雷滚动，震慑苍穹，像是怒极的嘶吼。

余负冰没办法站在人族这边了。

小黑蛇飞快爬走，雨洼上划过蜿蜒的血痕。

余负冰看着围上来的人族，她别无选择，转身追着黑蛇入了半阙长城之内。

小蛇爬上长城，向巨蟒俯首，巨蟒的脑袋碰了碰它，以示褒奖，小蛇欢欣鼓舞地钻入了地下。

而尘沙下的蜉蝣终于气绝，突如其来的战争渐渐停息。

余负冰沿着小蛇离去的方向追过去，落到了半阙长城上。从这里远望，原野空旷无边，阴云笼在半城墙上，另一侧的阆月山壁穿入阴云层。

这半阙长城与山齐高，圆如堡垒，确实挡住了罪渊下的怨气，给了灵琼喘息之机。

哪怕微微缈缈，半阙长城也是人族努力的结果，他们一直在为了生存努力着。

如此弱小而倔强……比之神灵妖魔，譬如朝生暮死的蜉蝣。

蜉蝣啊，蜉蝣振翅，拨开阴云，依然是一片黑云的土地却开遍了蓝色的花。

雨打花叶，娇如晨露，正是谢东流手上拈着的花。

巨蟒低头俯视着她，吐着猩红的蛇信子，眼眸却痛苦地看向余负冰。

“是你！”

这样熟稔饱含怨恨的口吻，余负冰听过太多次，罪渊地底，她被妖用各种刻毒的言语咒骂过。如今在天日下重见，曾经仇恨的人依然不可能相亲相爱。

大蛇抖动着身躯，树干一样粗壮的鞭子砸在大地上，地面起伏震荡，激起尘埃，却连一朵花都没能折断。

余负冰低头向下，这条巨蟒的身躯还埋在花下，大地如同锁链，牢牢锁住他的躯壳，半截蛇身所能活动的范围太小。

土地皲裂，大蛇掩在土下的白色骨脊耸动着骨节，安静下来之后，它将脑袋搁在城墙上，蓝色的花海在它周身迎风摇曳。

盛怒之下，花依然妍丽。

大抵是看出了余负冰的不解，大蛇开口道：“那只三头的妖兽是十二天妖中的霊兽，曾是神木琅玕的守护兽。它以人魂为食，不过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它最爱种花种树，尤其喜欢这种花海，还喜欢把花贴到自己身上。”

余负冰点点头，“确实很美，我没有在人间见过这样的花，它从哪里找来的花籽？”

“谁知道，可能是千前的东西，它带到地底藏在躯壳里守了一千年，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没想到随便种了种，竟然种活了，稀罕！”

余负冰沉默半晌，“对不住。”

黑蛇似乎嘲讽地嗤笑了一声。

余负冰继而道：“为什么要杀谢东流？”

“吾曾起誓，伤吾族者，吾必咒其家室；杀吾族者，吾必害其亲友；食吾族者，吾族必尝其心肺。谢东流自己知道，他尝过不少妖族的血肉，不过是遵守誓言罢了。”

“谢东流如何得知自己为半妖之躯，又如何得知霊兽以魂魄为食？”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这是妖族的复仇。”

黑蛇不怕把阴谋诡计告诉余负冰，一点小计谋而已，妖族的心机比起人族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初生于世的孩子。

依照这位神灵一直以来奉行的“谁在痛苦可怜的深渊里挣扎她就帮谁”的准则，她于情于理都应该站在妖族这一边。

但她一向偏心人族，他不得不逼她远离人族，诱惑人族背弃她，使她对人族死心。

人族贪婪，试问，有什么比神女长生不死的血肉更有诱惑力呢？又有什么比自己牺牲一切拯救的人族要生啖其肉更令人寒心的呢？

同时，这是妖族的复仇。

他感受自己黄泥下裸露的蛇脊白骨，皮腐肉烂骨碎的痛苦岂能仅仅由他们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