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促间,她转眸去看其他地方。
呼吸才得已流畅。
陈川高挺的背影对着她,挂衣服的动作散漫,细致。
近十分钟过去,终于收拾好了。
柜门关上,陈川觑她一记,漫不经心地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乔落袖子里的手指蜷缩起来。
她慢慢开口:“宋姨……”
没说出口。
觉得不吉利。
房间灯光暖色调,陈川侧靠在柜子上,半张脸都浸满了光影,下三白多的眼睛沉着显得凶狠,倒没什么特殊反应,嗓音无起伏地说:“我妈脑癌复发,位置没办法手术,正在保守治疗中。”
这一段话陈川说的稀疏平常,眼神都格外的平静、冷淡。
高挺的身体不卑不亢,静静地立在那。
乔落怔然几秒,呼吸微顿,手握的更紧了。
软肉发出针扎似的疼。
半晌,她“嗯”了下。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有点恍惚,也更不懂陈川带她回家的意义是什么。
一家人甚至还兴师动众地为了她改造了房子。
为什么呢?
分明都是陌生人。
因为姜旭吗。
如果是这样,那恨和怨更合理吧。
乔落抿紧唇。
不安和迷茫渐浓。
她不知所措,越是这样,外露的情绪就越淡,内里就越压抑。
“准备泡脚。”
陈川歪了点脖子,眼皮半睁,懒气中透出点戾气,调子也淡。
“我去端水。”
房间剩下乔落一个人。
她慢慢抬眸扫了圈,整个屋子并没有因为她是一个陌生人就少了心意。
干净,整洁,温馨。
他们一直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来告诉她:欢迎你来。
她视线停在书桌上,台灯下摆了一小盆多肉,光照着,绿油油的。
下头还有张小可片,字体歪歪扭扭——“姐姐,你好,我是小鱼。”
乔落抓紧床边,眼神松动。
陈川端着木桶出现门口。
她微一晃神,他就到了跟前,高大影子落下来,将她遮蔽其中。
木桶里冒着热气,放了中药包,水颜色挺深的,药香飘溢满屋。
陈川没看她,直接推袖子蹲下来,
他伸手扯住她的裤脚,乔落绷紧腰,想躲的本能被无反应的腿打断。
她做不到,下巴颤了颤。
选择放弃。
不然呢。
她又干不了什么。
陈川当没看见她的反应,慢慢卷起她的裤脚,抬起来放进桶里,“水温高,忍一忍。”
乔落神色趋于木然,“不重要,感觉不到。”
皮肤被熏得发红,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陈川舀水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顿。
他仰眸,嘴角微翘,“老板,18号技师的服务您满意吗?”
什么…18号…?
乔落差点没跟他的野路子。
昏黄的光落在陈川的身上,沾染了漆黑的发丝,高挺的鼻梁,没什么诚心的笑。
“看来是不满意,行吧,”陈川站起来,去洗把手,回来给她配药,“不满意也没用,反正你都得用。”
乔落:“……”
给他搭个戏台子。
是不是能自个唱一天?
正想着,陈川把水递到她跟前。
这次没再叭叭。
乔落默不作语地接过,吃药咽下去,余光晃过那只修长的手。
陈川。
矛盾二字的代表作。
等她吃完,陈川擦干净她的腿,放到床上,开始按摩。
他手法不太熟练,但每一步都很认真。
眼前的天花板十分干净。
乔落静静地看着,也感觉不到什么力度,身体四处空荡荡地漏风。
药劲上来,她缓缓闭上眼。
今夜是她在北方的第一个晚上。
比她预计中的要好太多。
最起码,没有厌恶、嫌弃她是个残疾人。
陈川手上动作放轻,指尖碰着白皙皮肤上蜿蜒曲折的疤痕。
这里仿佛是一条看不见的锁链。
锁住了属于乔落的后半生。
十分钟后,他留下一盏夜灯,提着泡脚桶起身,轻轻关上门。
-
“5:00”
天离亮还有两个多小时。
北风呼啸,余雪飞扬。
何必言最先起床,他摁开灯,眯眼缓和一下,掀开被子下床,看一眼睡姿感人的赵明让,穿上外套去外面洗漱。
路过客厅,地上滚了七八个啤酒瓶子,桌子上的烟灰缸摁满了烟头。
他浅浅皱眉,抬腿越过去。
洗漱完,何必言拿着单词本去阳台背了半小时,抓了一把雪回来直接摁赵明让脑门上,紧接着响起连续几声:“我擦我操……”
赵明让直接清醒,冻的他打了好几个激灵,差点去见他姥爷了。
“靠,何必言你是真不当人,”赵明让擦净脸,闭着眼在被窝里疯狂蹿,“早知道多请两天假,都周四了还得去上课,这不要人命吗!我也想休学。”
“还不起床?”
何必言幽幽地看着他,警告味儿十足。
赵明让立马爬起来。
何必言见状,去装好单词本书,穿好校服,拿着棉袄套在外头。
规规矩矩的十足的好学生党。
他家住在阳光副食店后巷右边的道里第二家,两家离得特别近。
赵明让在前面那条道里第三家。
很近。
何必言从赵明让兜里拿了钥匙,出门去给赵明让拎校服,回来砸到他脸上,威胁道:“五分钟没收拾好,我给你爹打电话。”
再有半小时,赵明让他爸赵磊就从警队值完班回家了。
何必言冷酷地添上一句:“当然,你也可以拖到你爹回来。”
“操!何必言杀人诛心你!”
“我才不想瞅见他呢。”
何必言瞥他一眼没接腔。
赵明让麻溜地换好校服,冲出去洗脸。
不太亮的房间没什么杂物,堆满了书籍和卷子,整齐干净又格外冷清,何必言拽住包带,斜挂到左肩,擦了擦眼镜戴好,摆正微歪的挂历,去敲他妹何必语的房门。
这间房比他的房间小不少,在整栋房子最里面的位置。
他低声说,
“小妹,到点了。”
屋子里响起小女孩柔柔的声音,“好的,哥,我马上就好。”
三分钟后,何必语背着书包站在了何必言身旁。
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赵明让咋咋呼呼地骑上自行车,拍一把后座,“来,坐你让哥这。”
何必语今年初二,学习好,不怎么爱说话,是个腼腆安静的小姑娘。
她额前厚重的刘海有点长了,黑框眼镜压在鼻梁上、只能看见半张脸,声音小小地说:“不用了,谢谢让哥,我同学来和我一块上学,”又转头看推着自行车的何必言,“哥,我先走了。”
何必言点头,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好。”
她一走,赵明让就说:“怎么你妹比小时候那会还闷啊?学校里没人欺负她吧?”
这个点的路灯还没关,昏黄的支在头顶,路上上学的人不少。
何必言扭头,文气的眉眼渡了层暗光,看着何必语与一个小女孩走在一块,消失在道口,他才说:“小川打听了。没人欺负她。”
“那没事,快快,去买饭,饿死了,”赵明让蹬自行车,没忘了对着陈川的窗户吹个口哨。本来无动静的窗帘蹭一下被拉开,他瞪大眼,哇了一声。
紧接着,灯也开了。
沾满冷雾的窗内出现了一只手,朝他们竖起中指,然后关灯。
简直是亿万倍伤害。
赵明让一脸“我操他怎么这样”的痛惜。
何必言踹他自行车一脚,“美了吧,让你瞎作,扰民,这下真舒坦了。”
赵明让仰天叹气,回头做个鬼脸,脚一用力,瞪出去老远。
两辆自行车渐渐消失在昏黑的街道上。
陈川半靠在灯旁的墙上。
外头学生一阵一阵的,声音忽大忽小。他望着无光的房间,摸出烟盒,倒了根含在嘴里,拨弄两三次打火机都没打出火。
连试七八次后。
陈川终于不耐烦地啧了声,眸子低暗,把打火机掷进垃圾桶,烟扔到桌子上,走两步把自己摔回床上,裹着被子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