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给留沈弃丝毫余地,她一字一句都在告诉他,他不能动杀念,至少今日不能。
座下淮州的将军见状也站出来求情,“钟王虽有弑君之心,但并未真正谋逆。陛下乃是新朝天子,一味追究旧朝之事,实有不妥。况且……”
楼若听得懂他们的言外之意。
况且沈弃能坐上皇位,少不了钟王扶持。一朝登基,要杀钟王,实在不该是仁义之君所为。
她心中顿时难平。
席间人的嘴脸她大都看透了,不会再有人站出来了。
众人所求,或者说沈弃所求,不过是让钟王无权直至倒台,而天子得到天下盛誉。
这看似是一场平反,实则是一次立威。
自此,沈弃这皇位,便是坐得稳稳当当了。
楼若再没了心思看他们继续做戏,如今众人皆不曾注意过她,她索性便提前离了席。
殿外冷风吹得她一抖,殿内沈弃的声音入耳:
“将钟王压去淮州,其他人容后再议!”
这场夜宴终是结束了。
*
楼若谴走了身旁所有人,独自一人走在去往成化门的宫道上。
今日这一场闹剧,还不至于让她忘了自己的本心,是要趁着众人疲乏时,逃出宫去。
紫云宫的暗道,曾是她最保险的法子。
可她去了紫云宫,那里已落了锁,她根本无法进入。斑驳的宫门阻挠了她的去路,透过一丝缝隙,她也望不清内里的情况。
直到被身后一句“殿下”叫得怔住。
这声音正是适才承德殿上,裴寂的声音。
她回了头,与之相对,自认毫无破绽地掩饰道:“裴公子,你认错人了。”
听此,他挑了挑眉,“是吗?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我记得,这是静妃娘娘第一次见裴寂。”
他说的是,这是静妃娘娘第一次见裴寂。
而不是,这是裴寂第一次见静妃娘娘。
楼若试图解其意,但却是徒劳。
他看着已经十分笃定,是以直言不讳地继续道:“殿下,我可以带你出宫。”甚至猜得出,她要出宫。
楼若抬了头,毫不客气地应了下来,“好。”
“现在能马上走吗?”她并不想在这宫中再多留一刻。既然裴寂都能认出她,那保不齐沈弃,也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可裴寂却在此时哑了口,直摇头。
随即又做出“请”的姿势,“殿下,有个人想见你。我毕竟食君之禄,不能不忠君之事啊。”
果不其然,她还是逃不过。
只能硬着头皮跟裴寂一道,在紫云宫外围绕了一圈,走到一处暗门前。
“这儿算是禁地,没人敢来,也没人能来。”裴寂看着她解释道。
随着“吱呀”一声,暗门被打开,楼若时隔多年,再次得见这紫云宫的一草一木。
入了内,宫院之景全然在她意料之外。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还是多年前她印象中的样子。没有残破衰败,更无杂草丛生。
不远处,顺着月色,有身影落在疏落无序的藤蔓之上。皎洁明月之下的人正坐在窗边石凳上,神色不明地望向楼若。
清冷无光。
这身影和数刻之前没差,只是声音低沉了些:“你要走了。”
语气几乎没什么波澜。就像曾经很多个出行的日夜一样,在作简单的告别。
可他们都知道,回不去从前了。
楼若见状扯着笑嘲讽道:“不走,等着陛下再杀我一次吗?”
三年前大理寺狱牢里一幕幕她一刻也不敢忘记,这些虽始终压着她喘不过气来,可她也因此日日有一道念头横在心间,她和沈弃之间,隔着生死之仇、家国之恨。
她终有一日,要与之相质。
沈弃闻言强行站起来,目光穿过楼若看向院墙角落,自顾自地开口:“我记得,你最喜欢这里的秋千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数年前那架秋千早已无影踪了。如今剩下的,只有置好的木架,和周围散落一地的木材。
沈弃还在自言自语:“我本想做一架一模一样的,但想了好久,却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忘记那架秋千的样子了。于是,我试着找,哪怕与它有一点相似也好……”
“可是,始终没有找到。”
“阿若。”他唤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楼若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前朝余孽,担不起陛下这一句。”
她并非没有意识到沈弃话中之意,但在抬眼与他那一双,此刻似水般的眸子对上时,却只能平静地说道:
“找不到便算了。”
哪怕他在身后继续唤她:“阿若。”
她也没再回头。
在冷月之下,她心中只愿这是他与她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