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尘发问,一直在场的裴岳便将适才自高内侍处得知的消息向二人道来。
从“英明果决”的离都幸蜀,到猝不及防的马嵬惊变,再到卢黎动情晓理的力挽狂澜,最后是圣意已决的西行之策和节度委任。一桩桩一件件,直听得祝昭和苏尘面上神色几度变换。
到底是苏尘素来稳重,又年长裴岳和祝昭几岁,在盘算了一番如今的局势和天子的旨意,朝着站在书案后背对大家一直摆弄着一柄长剑的卢凌风说道:“依我看,如今当务之急有二,这第一项便是如何迎驾,派何人迎驾。”
“老师,您自是得坐镇剑南,学生愿替您前往。”祝昭未作迟疑,抢在裴岳开口前说道。
“不妥。”见祝昭抢先自己一步,裴岳倒也不急不恼,“近来天子几逢变故,瞧着如今这道旨意,应是较以往更为多疑多思,若是仅由祝昭代父亲前往,恐天子猜忌父亲轻慢于他,对您心生不满。而我是您如今身边唯一亲子,代父迎驾想来天子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此话不错,裴岳确实是合适人选。”苏尘点了点头,然后向着祝昭安抚道:“且山路难行,此行需率军疾驰千里,如今世道不复往年太平,一路上恐有诸多突发事项,裴岳弓马娴熟,身手颇佳,确实比你我这等书生好出许多。”
见他二人如此说,祝昭也觉得在理,故而不再就此事多言,只接着问道:“那第二项是什么?”
“杨国忠死于兵变之中,蜀中形势大变,天子此前意图借岳父来制衡杨国忠,可如今剑南却是仅有岳父势大,按理说天子当是会再扶植其他势力来制衡岳父,但眼前这圣旨上却是任岳父为剑南节度使,颇有些出乎意料。”苏尘向卢凌风望去,见他已坐回座位,边听三人说话边摩挲着一块有些年头但颇为眼生的玉佩,心中不由好奇这两件物事到底是何来历。
“莫不是此番兵变另有隐情,迫使天子不得不更为倚重老师?”祝昭迟疑着开口道。
“想来应是如此,只可惜四郎孤身随行,身边并无可代为送信之人,要不然我们也不必在此处凭空猜测了。”裴岳语气中透着几分遗憾。
“可无论内情到底如何,岳父既已为节度使,有任免惩戒生杀之权,自是可以较此前更放开手脚,凡事先下手为强总是好过受制于人。”见卢凌风向他看过来,苏尘非但不曾犹疑,反而愈发坚定的说道,“天子随行不少,料来脚程不快,起码可以留给岳父月余的时间在蜀中施为,足够还这巴蜀之地一个政治清明!天子昏聩奢靡多年,便是到时候想于蜀中旧态重萌,再精于弄权之术,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得。”
“苏兄说的在理!”祝昭闻言猛拍桌案,忽的站了起来,气愤填膺地说道,“老师,这些年来,我因无官职之累,得以遍历剑南诸州,除了您的治下尚能算是盛世之外,其余地方皆是苛捐杂税数不胜数,土地兼并成风,徭役兵役越发沉重,百姓生计日益艰难。官员庸碌攀附,有才之士报国无门。近些年来边境战事不断,偏偏军中风气也日渐败坏,如此下去便是没有安史二贼此番作乱,大唐百年国祚亦危矣!”
“父亲,昨日在蜀州,想必您已察觉到当地百姓生活较昔年您在的时候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官场和军中风气也是江河日下,隐患颇多,您将龙义留下不就是想更深入探查吗?”见卢凌风点了点头,裴岳继续说道,“赵同熹虽是苏世伯弟子,但他出身梧州寒门,无亲族帮扶,又不愿攀附权贵,多的是人瞧他不起。这些年与他共事,眼见他这个刺史受小人掣肘,偏偏多是杨李党人,他又没有您的资历背景,动这些人不得,只能是从细微处费些心力,勉力而为,奈何不过是杯水车薪。故而我赞同适才姐夫所言,如今天赐良机,儿子愿追随父亲激浊扬清!”
“时不我待,望卢帅速下决断!”苏尘三人皆从座上站了起来,行至卢凌风面前,神色庄重的稽首以拜。
卢凌风本就不是忍污容垢的性子,几十载游宦放逐也不曾消磨掉他心中的热血,望着面前子侄辈们如此心怀百姓、斗志昂扬,直觉心潮澎湃,朗声大笑道:“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卢凌风老夫聊发少年狂一回又有何妨!”
注:
[1]指高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