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日,马嵬驿。
由于从长安向西而行路上桥梁被杨国忠下令烧毁,故而直到第二日中午卢黎一行四人才终于赶上天子的车驾。
刚刚走近驿站,便听得其内甚是喧哗,且声音越来越近,四人顿觉不妙。一眨眼的功夫,只见一个鬓发散乱的中年男子在喊杀声中踉踉跄跄地自驿站向外奔逃,边跑边喝问道“尔等难道想效法安禄山,做逆贼造反吗!”只不过遭逢大变,又在奔逃之中,到底失了几分气势。
身后愤怒的禁军将士却并未理会他的话,只高喊着“除二杨,匡社稷!”的口号紧追不舍。
男子到底养尊处优多年体力不济,没跑几步便被身后的箭矢射中,在倒地的瞬间却看到了不远处被三人牢牢护住的卢黎。
见卢黎神色未见惊慌,只觉他便是幕后主使。思及昨夜长子归来向他转达的卢凌风所作回复以及讲到其当时的态度颇为恭敬,一时怒上心头,暗骂卢氏父子首鼠两端,竟煽动兵变取他性命,于是不由大喊一声:“卢贼害我!”
这男子还待再骂,却只见寒光一闪,顿时身首异处。因着卢黎等人所处之地地势较低,那头颅竟直直滚到了他面前几步之地。四人定睛一瞧,不是杨国忠又是那个!
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名士卒抢步过来一把拾起了人头,转身之际还恶狠狠得瞪了面前四人一眼,威胁他们少管闲事,随即快步跑回了人群之中。兵士们纷纷举起手中横刀,朝着面前的尸首泄愤似的砍了一气后,用一柄长□□穿那头颅后,举着人头高喊着适才的口号向驿站内的另一处屋舍聚拢而去。
瞧见他们走远,护在卢黎身前的三人才松了口气,低低复述了几遍刚才听到的内容,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惊呼道:“不好!这伙兵鲁子怕不是冲着陛下和贵妃去了!”话音未落,三人再也顾不得卢黎,忙拔腿朝着那些人所去的方向追去。
卢黎见他们三个跑远,倒也没急着跟上,反而是到马车上拿了不知是三人谁落下的横刀,这才警惕的循着声音走去。路过杨国忠的尸身时,还仔细瞅了一眼,回忆起方才其临死前所言,颇觉莫名其妙,心道此事难道是父亲的安排?但想到父亲若要如此行事必会提前告知自己,更何况父亲一生磊落,绝对不屑于行如此之事。想到此处,卢黎暗骂自己怎能那般揣测父亲,便移开视线,加快了脚步。
这一耽搁,卢黎赶到的时候,只见面前队列整齐,但杀意未减。从间隙向前望去,一瞧见军阵前的那几人,即便镇定如卢黎也不由大惊。原来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及其余几位禁军将领也身在此处,只不过却并不是在训诫兵卒,而是面向屋舍方向,一同随着高喊“杀二杨,匡社稷!”
一炷香后见将士们仍未停下,屋门方被从里面缓缓打开,天子在高力士的搀扶下自其内缓缓走出。
见天子亲至,禁军的呼喊声渐渐停了下来。天子满脸得遇贤臣良将的欣慰,说道:“多年来杨国忠欺上瞒下,朋扇朝堂,结党营私,朕近日惊觉竟被这厮蒙蔽至此,本欲待行至剑南便将其处斩以正国法、以告慰忠良。万没想到而今诸位为朕诛杀此獠,替我大唐除此心腹大患。诸位都是我大唐的有功之臣,朕自当论功行赏,以酬诸君忠勇。”
天子边说边环视一周,仔细打量都有谁身处此间,面上神情如何,又是否参与其中。然后接着说道,“杨国忠即已伏诛,诸位大功告成,这便散去吧。”说完未做停留便转身回了屋内。
哪曾想兵士们竟纹丝未动,依旧不愿离去。双方一番对峙,到底是天子按耐不住,派了高力士前来向陈玄礼询问到底还要如何。
只见陈玄礼朝着屋门跪下,然后道:“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众将士也随着跪下高喊道:“愿陛下割恩正法!”
见情形如此,高力士只得返回屋内向天子禀报。
高力士还未开口,便被已然听到屋外动静的天子挥手打断。天子说了一句“朕自当处之”后便欲向屏风后走去。
在天子身影彻底消失之前,兵变前来向天子汇报行程安排的一名臣子猛地跪下,朝着天子离去的方向叩首恳求道:“今众怒难犯,安危在晷刻,愿陛下速决!”
天子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快步走到此人面前,盯着他血流不止的额头,怒喝道:“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反谋!”
见面前君臣僵持不下,思及适才自己在屋外看到的杨国忠头颅,以及兵将们不达目的绝不退去的坚定,高力士上前柔声劝慰道:“贵妃诚无罪,然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陛下安矣。”
高力士此话一出,天子瞬间冷静了下来,正沉吟间,只见一丽装美人自屏风后转出。美人行至天子面前跪下,本欲再为自己婉言相求几句,可一抬头对上天子阴沉的眼眸,顿时打了个冷战,心道:“是了,他是天子,我又算的上什么呢?”思及此处,本要出口的话便变成了“陛下保重,妾诚负国恩,死无恨矣。乞容礼佛。”
见美人如此善解人意,天子面上带着动容,挤出一丝不舍的笑意,轻轻抚了抚美人早已被泪水冲花了妆容的脸颊。然后将此事交给高力士去办,便转身去了屏风后的次间。
高力士不敢耽搁,两炷香后便派人将贵妃尸身抬至廊下,请陈玄礼等人上前见证。
哪曾想在陈玄礼下达命众人散去的命令后,士兵依旧纹丝未动。这时纵是陈玄礼也不由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