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延心中疑惑:“?”
丁六眼前一惊,缓缓踩刹车系统,马上就要止行:“前面怎么了?出车祸了?要不要停下?”
赫延并没有看见车祸。
“继续走。”
他说得毫不犹豫,目的方向清晰。
可是他心虚不安,又像说“跑”。
丁六停了车:“我操,饶了我吧,这我哪敢走?是不是查到我头上了?你报的警坑我呢?我把钱还给你成吗?”
他看了看后方,是不是有救护车或者私家车上有急重病患。
后方却只是闪烁交错的霓虹和车灯。
“成,但是警不是我报的。”赫延从第三排弓身站起来,曲膝盖走到第二排,脑袋夹在正驾驶和副驾驶座中间,眼睛困惑地往前看,“应该没事,没有机动车辆发生车祸,没有歹徒行凶搏斗,好端端一条路,走就行。”
“你要不要脸啊给我要钱!起码把这段路费付了,要不然让你下车。”丁六转动方向盘,打算绕个弯退回去把赫延扔了。
“别急,叔,前方没事,你就沿着路直行,出了事你把责任推我。”赫延拍了拍丁六胳膊,“我下车简单,但是你要回去再拉人得绕路,这车道两边不允许行人停靠,你接不着乘客,浪费时间和油费的事你想干吗?”
丁六:“……”
“有道理,你说得对,傻子才做赔本买卖!而且我们得去车站接律师,我得把爷救出来,荒山野岭他们也不顺路!”
主要是因为赫延说把责任推卸给他,丁六才放宽心。
于是他在赫延的简单CPU下,决定继续前行。
赫延坐回第三排;丁六一脚蹬下油门,车子开出二十米远。而面包车两侧有两辆摩托车以更快速度跟上开过来,交警在车左右两旁插了两面迎风舒展的红旗,金色底盘,银色桅杆,两抹红色,鱼水深情。
丁六震惊地张开嘴,落下车窗被大风刀子刮脸,问不出个情况。
赫延胸中一痛,除了谈迟在叫他,他不知道是哪种疼,闷得慌,堵得慌,发胀的慌,那是交警铁骑清除路障,开道赠英雄。
“务必把伤者送到医院,组织命令。”交警低头对丁六说。
“谁伤?什么组织?我没有参加过任何组织!”丁六满脸懵逼地应下,想起后座的赫延可能有伤,“哦,好,我正好去检查身体。”
赫延脑子嗡嗡作响,锦西晚上铜墙铁壁、戒备森严,警方应该是开展大规模排查行为抓什么人,查什么人,查到他头上来了。
幸好他积了德,幸好他一直被幸运之神眷顾。
“我们到下一个路口改道去医院?”丁六眼睛瞪着前方马路牙子,认真开车。
“不用,按原来计划。”赫延说。
丁六奇怪:“你为什么说我是你老舅?想讨好我?”
赫延神色忽然温和,笑了笑:“是啊,想拉近一下距离。”后而恢复冷漠:“我这个人有性格缺陷,别人不容易靠近我,我有事就主动靠近别人。”
丁六:“……”
他面色煞白,沉重地感到不对,非常奇怪,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赫延五个小时前在接人时间点上耍他,也不是耍,不是骗,他吾日三省,反思,是他丁六自己没有问清楚顾客需求。
哎呀!到底哪里不对?
他脑子愚笨,感觉也蠢,不通畅。
丁六紧握方向盘,手指都犯红了,恨不得咣咣跺脚。他现在特别想踩刹车,转身看一看赫延的表情。
“你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呀?
丁六大脑凝神,飞速运转,转不动啊。他看得书太少,应该挑哪一个词?
“你为什么要……要……要骗警察?为什么要对他们撒谎?你知不知道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在一块,大人向大家撒谎,老实小孩不一定跟着撒谎,但是小孩提前一步先撒谎,大人维护尊严、保护孩子,能本能地顺着撒下去?”
赫延拽了拽安全带,气定神闲:“所以你跟警察说得也是谎话?你违反交通规则不是意外,是故意的?”
丁六:“你!”
恨不得栽到方向盘上去。
“半真半假,不像你说一句人就信了。”
赫延一些话咽进了肚子里。
警察只是暂时没有详查而已。
丁六开车一路惯畅上了东海大道,抵达锦西南站。
赫延未下车,坐在里面看资料,学习。
他行李箱装了提神无糖乌龙茶,渴了就拿出一瓶拧开喝一口。
丁六看起来精神饱满,观察着赫延那个功能性高级的行李箱,年轻时丁六出远门自带被子扛绿麻袋,进去了和出来后就没有出远门离开过锦西了,现在年轻人用的一些生活用品已经颠覆了想象,冲击他本来就比别人少了四分之一的视觉。
他把一根脏兮兮的数据线捋头捋尾撸走泥污,嵌入行李箱上的防水插孔里,惊喜发现自己手机充上电了。
“要不你干脆去住酒店得了,酒店有点儿远,你住旅社,附近三百多米有个便宜的双明旅社,你就去住,在哪不是将就?喝点热水!我还不知道你病了,伤哪儿了?你咋藏怎么严实?我建议你医院、旅社挑一个去住!”
赫延盯着纸面:“不去,你要困了,自己去住吧。”
他只有在这里等着才安心,越近越好。
丁六热脸贴冷屁股,暗暗叹气,车里灯线昏暗,看电子资料还好,赫延看纸质资料他都担心用坏眼睛。他自己要是拿本书,在里面看不清也学不下去。
赫延能听见丁六手机外放的声音,他自己咯咯的笑声,拍腿声,各种他发出的扰人杂音。
车上不是图书馆、自习室,没有噤声规矩,丁六像只雄鸡唱天下乱叫,赫延神情专注,未置理会。不一会儿,丁六跑出去了一趟,一个小时之后回来的时候还真的手里拎了一份黏黏糊糊的拌鸡架。
他身体僵硬,抹了抹眼泪,掩饰尴尬,猛一拉侧门递向赫延:“给,尝尝,干净的。”
赫延摇头说不吃,那拌鸡架装在一只透明塑料袋里,筷勺手套都没有。
丁六拎走拌鸡架转身上了驾驶座,挂到了一个小钩上。
赫延感觉刚才丁六的神情和黑影有些沉重。
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那个从后肩背看起来肌肉线条膨胀结实,除了膀子时而抖下,就没有异常的猛汉。
下了车。
赫延扫视了一圈,广场四周依然如他印象中没有便利店或快餐馆,只有站内有。也不知道丁六从哪里整来的来历不明的物品。他化身互联网掘墓人,搜索附近美食,有几个牛肉面馆、家常菜馆,还有一个华莱士,就是没有单独的拌鸡架店。
那份拌鸡架静静垂落,由温热到冷硬,放置到了汹涌黑夜退去一层,还是汹涌的黑夜,翻滚的云层。
墨色浓云挤压天空,城市天际线风云诡谲变幻,赫延抬头远望,望不见明月,也望不见繁星。
丁六伸手往下一捞,捧着拌鸡架,啃一口凉一口。
赫延回到车中,听他在那儿吧唧吧唧了半夜。
依照丁六饿虎扑食吃肉不吐骨头的豪放派吃相,一兜拌鸡架顶多五分钟吃完,除非他的嘴唇牙齿和鸡肉骨头摩擦时留情。
赫延学习休息之际投去八卦目光,心想,送他食物的人应该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自古英雄爱美人,怒发冲冠不顾身,美人乡里豪杰墓,温柔乡里骨髓枯。丁六是不是英雄他这一生没有过完不好定论,狗熊肯定能配上。狗熊也喜欢美人嘛,说不定对方是他的爱慕者。
赫延耳尖涨红。
像课堂上被老师抓到了胡思乱想开小差。
日出之际,赫延拿出行李箱里的洗漱包去了车站内。
等待区里是遍地滞留的乘客,地板上水渍到处淌。座椅供不应求,大批乘客拖着行李坐在地上或者箱子上,玻璃门外刺骨冰寒。
有人咒骂离开,有人等待奇迹。
直到某一刻列车播报员女声响起,信息牌上的某几个列车状态逐个变红,从延误变成取消。
人声炸开锅,怨气冲破顶层。
几十个黑衣特警分成两道拦成两道线,将人群分隔开。他们用身体抵挡着不断拥挤的人潮,吼道:“后退!别挤!后退!”
他们抵着春节人潮,枪支下是一条通道。通道上几名刑警制服两名毒贩。
赫延站在外圈看了一会儿,在人群的推搡、喧嚷中,转身默默地走进了男洗手间。
他尽量把自己表现得毫无异常,进了洗手间站在镜子前匆匆掬了一捧清水泼到脸上。
外面一声枪响。
赫延看镜子里的自己,一枚子弹好像从自己额发间穿过。
回来路上赫延顺便在站内快餐店为丁六买了几份顶配的本地特色套餐,站在车旁伸着手指,使精美的食物袋悬在空中,垂在他眼前,递给他,像在哄一个饥寒交迫、受苦受难的老人。
丁六年龄四十三,比赫愉怀还大一岁,他自称是叔,却不知自己在赫延心里居然是一个牙齿硬、食量大的老爷爷形象。
他一连接走几大兜早餐,笑得呲牙咧嘴,太阳穴冒开了花:“天上掉馅饼!老板这么阔绰!祝我们都发财!其实你送给我那衣服都比租车费贵了!我都舍不得穿!”
赫延笑了笑,实在没啥话回应。他把衣服牌子撕了、早餐小票撕了,但是东西的质感是无法改变的。
丁六依然穿着旧棉衣,乐得合不拢嘴,觉得今早上的太阳暖洋洋的。
赫延回车上学习。丁六转头看一眼他,这孩子学习一夜了,怎么不眠不休老在车上闷着?早餐全给自己了,不知道他吃早饭了没?没闻着他身上饭味啊!
赫延看着书,闻见一股肉味,一抬头,丁六拿了一盒透汁包子递到眼前:“才七点,那徐阶结了北京的案子再过来是吧?从北京到这儿三个小时就够了,现在估计才刚出门走到燕郊,叔带你逛逛早市儿去!啥好吃的都有,五十块管你满汉全席!”
“不去。”
赫延没有那个闲情雅致,尚未同意,丁六开着车便转弯了。赫延拉开侧门从里面往外跳,稳稳落地,丁六就听见了一阵滑动的声响,以为赫延开门吹冷空气继续学习,直往前方空地开过去,车门还大剌敞着。
听见背后有类型于军靴走动的声响,赫延耳朵动了动,转身。
是闻祈。
赫延被他身上的寒气和血腥味震惊地立在原地,喉咙干涩疼痛,噎得使劲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若不是闻祈看赫延的眼神还算温和,赫延会以为他是一个刚动手的杀人犯,他会一脚把这渣渣踢残废,再报警抓他。
闻祈撩开赫延额间潮湿的黑发,他说:“我看见你进洗手间了,你要去哪儿?”
赫延抱着黑方书包,额头往后撤了撤,使闻祈手指不碰自己皮肤:“回家,嗯,你刚执行任务了?”
闻祈什么也没有说。他右额角有一片月牙形状的血伤,好像是根警棍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