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手机,赫延给宋辞也打了一通电话,问他知不知道谈迟进公安局的事情。宋辞也哭声撕心裂肺,透过屏幕传来:“我和他们正商量着怎么救人呢!”
看来导演系不少同学知道了,还是率先知道的那批人。
赫延不放心,问:“他们是谁?”
宋辞也说:“篮球队的兄弟们!赫延你不要哭,迟哥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如果他杀人了,我们救不出来,你嫌弃他有案底想分手,那就分吧,人之常情,你跟他分了我不会找你麻烦!”
赫延继续问:“11月26日你和谈迟是不是去了青海,在兰州站下的车?他有没有什么异常?11月27日他买了一张去湛江的票,但是人没去,他要去见谁?你知道吗?”
宋辞也抹了鼻涕,正色说:“没有异常,他天天不睡觉算不算?有一回他接完你电话,脸色不太好,我们剧组的人加班加点跟着遭殃,没两天他就抢了孙浩飞的毕设,改了原先定的剧本结构,他俩没打起来还算好,孙浩飞打算寒假去甘肃陇南拍白马藏族了,我、李竹、还有几个朋友,会跟着他去帮忙,迟哥让我们去的。”
“我没听说他要去湛江,我不知道,迟哥人脉业务广,合作伙伴多,可能要出差。篮球队有的兄弟放假回家了,赫延我现在还差五个就把他们召集回来了,我们齐心协力救迟哥。”宋辞也身体僵硬,眼睛红肿,忍不住抹了抹眼皮,“迟哥给我们买了电影票还没去看,一部国漫,我不想去看,把票给你吧!看完跟大家吃一顿,你跟他们应该算不上熟,他们期待已久。”
赫延感到内心酸涩,宋辞也像交办谈迟的后事一样,听起来有些无能为力,他们能做什么,最多就是上诉打官司。
“不用了,谈迟买给你的电影票,你去看,不用管我,我想看会自己去看。”
宋辞也所知信息里没有赫延想要的线索,倒能帮赫延确认几件事情:宋辞也泪如雨下,如坐针毡,心理原因本能偏向谈迟做了违法犯罪的事情会坐牢;谈迟在青海期间的活动基本无异常,他睡眠质量差;他情绪总体稳定,但发脾气的时候很大,别人会受到牵连;他抢了孙浩飞的片子,可能又做了一笔交易;谈迟进公安局之前,告诉他的同学了。
半个小时之后,有一名高铁站清洁工路过监控室,听见里面在找人,看了一眼照片,热情说27日下午他见过谈迟,和他在一起的另一个男人经描述长相外貌,与谈判大致吻合。
赫延惊讶于清洁工的年龄。
两鬓秋霜,布满沧桑皱纹的面孔上有着风吹日晒的黝黑,骨相清瘦,看起来年龄有八十多岁了,却神采奕奕,走路比一些年轻人还要稳健。
他戴着整洁白手套,指着照片上的谈迟,用一种长者特有的慈祥苍老的声音说:“我见过这个孩子,脾气有点暴躁,拉着一个中年男人去检票,两个人在车站吵架了。我拖地的时候跟那个老弟说话了,他坐在按摩椅上吃东西,跟我说是他儿子送他过来的,他儿子说‘他不是我爹’,我问‘真不是’,他说‘不是’,我觉得他没撒谎,把两个人分开看,长相也不像。虽然如此,我保留了一点疑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父子,天底下哪个孩子跟父亲没有矛盾?”
是。赫延心里答,可是谈迟和谈判不是父子,横在他们中间的是一条人命,是死结。
赫延牵着老人粗糙的手,听其他工作人员喊他涂爷爷,低头问:“涂爷爷,您说得老弟叫谈判,他最后上车了吗?还是跟着谈迟走了?”
涂爷爷看赫延着急,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皱着眉头,努力思索:“他们来的时候高铁已经开始检票了,距离上车很快,这个老弟坐在椅子上赖着不走,错过了,他们在这儿待了没多久,之后我见那个孩子拿着衣服气走了,那个老弟跟我聊了一会天,也走了。”
“他自己走的?有没有跟上谈迟?”
“孩子走到大厅门口,我看着他出站了,谈判老弟没跟上,他们最后是不是一块儿回去的我不清楚。”涂爷爷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是谈判老弟什么人啊?”
“涂老,他丢了一个贵重物件。”有名工作人员指着赫延道。
赫延没瞒,说谈判死了。涂爷爷惊诧,痛心,以为是谈判生病去世了,他脚下有点站不稳,刚认识的人就没了。
赫延没跟涂老说是另种难堪死法,扶着老人坐在椅子上。
恳切询问一番情况,任何细节不放过,一个小时后,从监控室出来。
涂爷爷和谈判只见过一次面,聊了一会儿天,感情算不上深厚,他活了八十多年见惯了身边人去世,活得明白,想得开,难过了片刻没哭,日子还要继续过,之后又坐上一辆驾驶式拖地机,一圈一圈地在大厅里转悠,成为车站里的老古董,引无数乘客偶尔无聊欣赏。
“你怎么不拦着他继续问下去?”何牧站在墙角边问赫延,两个人方向能看见老人。
“问得差不多了。”赫延迂了一口气,总算问出了点东西。
他目光看向大厅的透明玻璃,外面黢黑,再把目光移到泛着淡淡水光的地板,根据涂爷爷回忆描述,大概还原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两个人从车站并肩出来,寒风鼓噪。
何牧问:“你找到线索了?”
赫延说:“没找到。”
何牧心里笑了起来。
赫延踩着台阶而下,一路走过南站广场,到马路沿边,沉默不语——他没有找到线索,找到了可以定为谈迟杀人动机的证据。
他消化了十多分钟,才招手拦车,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何牧抓住他的手,温暖的掌心覆在他掌背,说:“我送你。”
忽然发现站这么久没觉得冷,赫延回头说:“不用。”
何牧没等来满意回应,他也不恼,反倒带着赫延朝自己车走去:“先找一地把粥吃了,你想去车里还是去餐厅啊?”
赫延像一只扑动翅膀的夜蛾,他跌撞着擦过地面圆滑的石球,说:“哪都不想。”
何牧打开后备箱,把包装袋放进去,帮他做了决定:“那找一个餐厅,在这附近找一个好点的。”
赫延没有听出炫耀和优越感,极淡地一笑,然后心感惆怅:“太贵了,吃不起,你手上那份更吃不起。”
空气里的大风混合了太多颗粒,没有混入眼球令人感到不适。
何牧把赫延压在车上,唇若即若离,鼻息全全包裹萦绕,好像下一秒就能扑上来,满足心底的渴望:“我回家亲手为你做,你吃完晚饭睡一觉,明天再去找,白天找起来更方便,可以吗?”
“不,等不及了。”赫延推开何牧,贴着车的腰在风中弹回去,“请你注意一下场合。”
“……”
何牧倒退了三米差点儿摔倒,手掌和胸口跟着火一样,幸好身后无人,不然跟着遭殃。他迅速脚掌站定,手臂摇晃了一下。感慨万千,赫延的腰怎么这么软。
搭上哈弗大狗顺风车,赫延系上安全带,何牧从车尾绕过来,心痒难挠,载他去下一个目的地高架桥。
倒车。
“记得路吗?我们一起去过。”赫延帮何牧看了一眼后视镜,何牧开车技术熟练,倒车技术差点儿。
“记得。”何牧说。那个地方太熟了,何牧回家必经之地。
记得就行,赫延没开导航。
“坐我的车你放心,我方向感挺好的,不是马路杀手。”何牧一只手开着车,游刃有余。
车速匀稳,赫延逐渐放下心来。灯火阑珊下,万家灯火的高峰期,上桥前,赫延打开导航一看,得知桥上路况拥挤,这个桥挺长,三千米,双向六车道。
上了桥,车停在一蓝一红两圈警戒线外,何牧看着炸毁的地段,像违章建筑,回想说:“这里死了一个人,警察还没把案子破了。”
赫延举着手机电筒,看向地面大片灰烬,有兴趣地问:“死者你认识?还是你杀的?”
何牧荒谬地瞥来一眼,着急道:“我怎么可能会杀人?我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你怎么跟警察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就问我是不是杀了人?”
赫延不留情面,将电筒光束照在何牧脸上,对方神情一览无余:“我不敢赌人性的善,但是我敢赌人性的恶,你跟他不认识,有可能杀了他,你跟一个熟人,也可能杀了他,例如我,下一秒你就想杀我。”
性本善,是人类自己说的。性本恶,是整个世界包括动植物界都能体会到的。人从出生,第一声哭声就是人自私的本能体现,是恶的开始。正因为性本恶,人类才会自己出各种法律条框约束自己。一个人的杀人动机太多了。
何牧没想到赫延在国旗和阳光下成长的一个少年,竟然对人性的评判如此犀利和讽刺,他要动了一点恶念,杀过的人得血流成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