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延动了动身子从沙发上吃力地爬起来,一夜的网暴快榨干了他的血肉,他挺过了一场黑暗,又陷入了另一场黑暗。
太干净通透的人,一旦走进黑暗中,就要经历比普通人更为严重的恶劣影响。
白天的言语暴力比夜晚更厉害,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指点点。
幸运的是,赫延即时作出了反击。
赫延挎着书包踏出图书馆,上身外套拉链没拉,月光下气质清冷孤傲,凉意从脸上渗透出来。
宋辞也戴了一顶黑线帽子,快速从马路穿过北广场奔过来。
赫延止步停留,瞳孔皱缩,勾了下黑黢黢的肩带,问宋辞也:“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冷不冷?”
宋辞也穿了一身黑色加厚羽绒服,鼻子冻得通红,搓了搓手掌,笑容灿烂:“刚来,这有啥好冷的?气温跟你们胶东差不多吧!不冷,我还有衣服在车上没穿。”
简单寒暄几句,赫延看了眼校门方向马路上的车,请宋辞也送他回附属医院,顺便言语中敲打他几下:“你朋友很多啊!个个厉害。”
宋辞也:“一般一般,人缘好!走,师兄送你!”
他依然笑得开朗乐观,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含义。
宋辞也赶紧给谈迟发消息,说赫延要回医院。
谈迟说知道了,马上往上调了几度空调气温。
回到附属医院,赫延顺道逛了一趟早市。
宋辞也把车停在马路边,望向早市里热气腾腾的油烟和挨挨挤挤的人群,心头涌现一股温暖。
赫延左手拎着一兜水果,右手拎着三个人的早餐,见到宋辞也呆呆的,面色疑惑:“?”
宋辞也正在后悔没下车跟着去,里面好吃的太多了,心里头偷偷哭了。
赫延递给宋辞也两袋豆浆和一把巧克力油条,把宋辞也魂魄召唤回来。
宋辞也闻见香喷喷的气味,味蕾大开,当即接过来巧克力油条,狼吞虎咽,不一会儿解决了早餐问题。
然后没吃够,下车,抛弃坐在副驾的赫延,奔去了早市街里头。
如今没有要打的篮球赛,宋辞也猛兽扑食,敞开了吃,敞开了买,去了二十多分钟,撑着肚子慢悠悠走回来时,接连打了两个饱嗝。
赫延扭头看着宋辞也,清澈明亮的眼神里倒映出健壮的身影。
宋辞也面无表情地打开车门,又打了一个饱嗝。
“师兄,你撑着了?”赫延闻见了肘子饭味,和其他一些早餐香味。
“没有,我没吃够,要不你在这儿,我还能吃俩小时。”宋辞也一屁股坐上车,操作转动车钥匙,继续赶路。
“……”赫延咧开嘴无声笑。
晨光熹微,照在宋辞也脸上暖洋洋的,宋辞也握着方向盘,看一眼赫延。
草,太甜了!
比早市里卖爆米花的老爷爷卖的棉花糖还甜。自然而然不会让人感到腻。
“你对迟哥这么笑过吗?我估计他是被你掰弯的。”宋辞也开玩笑说。
“没有。”赫延敛了笑。
他的笑容有多大杀伤力、何时会流露出来一点也不知道。就像此刻,他心情一片阴霾,纯属被宋辞也逗乐了。
“我中彩票了吗?”宋辞也大吃一惊,而后也敲打着说:“迟哥不是被你掰弯的,他是只喜欢你,他长那么美,掰弯的人比你还多。”
“嗯,我会好好对他,不会出轨。”赫延表态道。
“你误会了,”宋辞也神色凝重,没有认为赫延会出轨,赫延就不像会出轨的人,迟哥更不会出轨,他什么靡乱场所没去过,向来洁身自好,“我的意思是你多爱惜自己身体,迟哥住院了,有时候照顾不到你,感情需要专一,相爱就深爱,不爱就不要伤害。你要有一天跟别人做了,你就赶快跑,迟哥会杀了你。”
“……”赫延自然明白宋辞也的意思,谈迟一定知道了何牧亲他的事情。
“谢谢师兄提醒。”
“不客气,不是,我可没说啥。”
“……”
-
早上七点钟,附属医院。
宋辞也小心恭敬地推开病房门,坐到客厅沙发上,没进里门去当电灯泡。。
赫延熟练地踏进外门,里门,三十多度的室内温度瞬间扑了他一脸。
谈迟坐在床上伸了伸胳膊,见到赫延咧了一下笑,要抱抱。
放下早餐,赫延站到床前帮谈迟捏了捏肩膀。
谈迟搂住他细腰,不太满足。
想把他拴在身边,又想折了他的翅膀。
赫延温声道:“哥,何牧欺负我了,你打他一顿就行了,有必要把何牧往网暴火坑里推吗?”
谈迟享受着赫延身体的气息,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片刻,他沉着脸慢慢地穿外套,说:“不行,他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也不知道他晚上又做噩梦了还是气愤得一整夜没睡觉,面色阴沉疲惫,眉头紧锁不展,身体紧绷着坚硬如铁,浑身上下透出的黑色气压非常低。
谈迟状态令赫延感到无从下手,没有给他自己任何商量空间。
“你今早过来,就是为了何牧?”谈迟一副了然样子。
“我来照顾你,不是为了他。”赫延开门见山,目的性太强,怎么解释都像掩饰。
谈迟一听照顾自己,还真吃了那套,脸上瞬间有了孩子气的笑容。
赫延站在谈迟的身后,不再提何牧,提多了影响感情。
见谈迟自己穿衣服手速加快,并且帅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后背挺得笔直,仿佛下一秒就要走上世纪红毯,赫延叹口气,垂下手,放心地走去洗手间洗漱。
谈迟立即沉下脸,往赫延书包上挂了一个自制的蓝白色钥匙挂件——Q版何牧。并且轻轻扇了它两巴掌。
“这么快就走了!摆明了跟我赌气,嫌弃我欺负何牧。”
谈迟想把何牧的胳膊腿脚都卸一遍。
借着布偶扯了扯四肢。
赫延洗漱完带了一身清爽薄荷香出来,朝宋师兄打了声招呼,走进隔门,见到谈迟盘腿坐在床上,冲锋衣外套穿好了,拉链拉到下巴,扯着一个布偶小人的两只胳膊,闷闷不乐。
谈迟见赫延走回来,茫然:“你不是走了吗?”
“……”
赫延看了眼布偶,长手长脚像一个会飞的可爱小精灵,发型和脸十分酷似,鼻右侧朱砂痣都还原了,就是衣服不像,如果满分为十分,可以给Q版何牧打八分。
赫延接过布偶,问他:“你做的?”
谈迟翘起唇,闷闷不乐变为暗暗窃喜:“嗯,你喜欢吗?”
赫延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可以送给我当礼物吗?”
谈迟抓住赫延指尖,怕把他弄疼,不敢用力,虚弱的躯体下,咬字依然清晰:“你今天陪我一天,我就把它送给你。”
赫延:“陪你浪费时间,我有自己事情要忙,你之前不是不要我陪你?”
谈迟回忆了一下。
啪啪打脸。
“你是我男朋友,我生病了,你陪我天经地义。”
赫延暗自笑了:“陪你。”
谈迟身上有檀香之味,松雪之味,就是没有医院消毒水味,药剂味,死人味,也没有暖气和空调的味道。
赫延将谈迟摁在床上,垂下脑袋,修长手指陷进他的发丝里。
房间里暧昧织潮,空气变得稀薄起来,相爱的人控制不住接吻。
赫延的鼻息逼近谈迟的唇畔,含住谈迟上唇轻咬了一下,又咬住他下唇。
谈迟的手覆在赫延的后腰上,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能完全掌控上面的人。
管他爱不爱?
能陪着自己就好。
只是,别人说赫延不爱他,他会难过,极其难过。
谈迟让宋辞也调查的事情,结果不太清楚。宋辞也行到一个中式餐厅良设夜宴,从一个钢都老板那里打听到了模特队二十多人的消息,也看了监控录像。
只是大家一起吃个跨年饭而已。
宋辞也把监控视频快进,调到饭后赫延何牧一起出了餐厅,朝灯火如昼的街道走去,再往后就消失了背影。
他找遍了前面的餐厅酒店各种娱乐休闲场所,腿都跑断了,嗓子也冒烟了,最后在一家高档酒店找到了两个人开房记录。
酒店房间没有监控,只能看见走廊上赫延把何牧拖进去,过一会儿再平静地关门出来,好像也没有问题。
……
锦西废弃工厂仓库内,漂浮的微尘颗粒中,一辆青色腐蚀的子弹列车靠着墙壁,天花板悬挂有无数铁架子,仿佛碰一下哗啦哗啦响着掉下来。
谈迟刚从公司回来,穿着没有褶皱的蓝衬衫,领带被他一早扯了,好声好气地盘问:“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得罪我,你说,元旦那天晚上,你跟赫延出去干什么了?是不是那帮外国人欺负你们了?你跟师兄具体说说,我帮你作主。”
发着高烧的何牧吊在空中,双手被绑,双脚踩着一张凳子,昏昏沉沉地正式宣战:“那我跟你说,我们去松山寺院看了烟花和灯展,烧了香拜了神,点了酥油灯,牵了红丝带,出来后吃了饺子,喝了酒,还在酒店里亲了,昨晚差点儿做了,要不是你来,他根本跑不了。”
知道赫延和何牧亲一块儿,还差点做了,谈迟第一反应是何牧强迫赫延。
“……艹”
谈迟揪着何牧的衣领,怒火攻心:“你说,是你强迫的他,不是他自愿的,说。”
何牧愣了一下,没想看见谈迟急切慌张的一面:“原来你害怕了,他就是自愿的,他主动和我接吻,我告诉你一个细节,他亲我的时候会先咬我两口,你跟他接过多少次吻了?熟悉吗?”
“……”谈迟双唇紧抿。
何牧每一句话都扎他心窝子。
“你来的晚,我再跟你说点不知道的事情。”何牧笑了笑,难得看见谈迟狼狈,“九月一号开学那天,第一次见面我撩他,他卸了我一条胳膊,肩关节脱臼,无法参加军训,15天的军训,是他每天照顾我,他为什么不换宿舍?不是喜欢我,是因为齐清晨,我们宿舍2单元1号楼6049和1单元2号楼6051面对面挨着,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每天晚上去水房阳台吹夜风,有天他走了我在那里待了一会儿,你猜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齐清晨在换衣服,他们宿舍只要不熄灯不拉窗帘,齐清晨睡觉他都能看清楚。”
谈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赫延可能看见齐清晨脱衣服,但是绝不会像个偷窥狂那样龌龊,一定会转过身去:“我知道他喜欢齐清晨,用得着你说?”
“再告诉你,”何牧不屑笑了一下,看谈迟是那么可怜,还瘸着腿,“他差点儿搬走去了6051和齐清晨住一起,想想他为什么不跟你在一块儿?因为他不爱你,一点不爱你。”
何牧明显挑衅谈迟,赫延说过很多次“我爱你”,但是一句“他不爱你”还是给谈迟造成了巨大冲击。
“他不爱我也不会爱你,你亲了我的人,就是找死。”
……
画面逐渐重合在一起。
玻璃上的光束照过来落在赫延脸颊上,驱走寒意,甚暖。
即将枯萎的玫瑰热爱他的温度,热烈绽放。
宋辞也嘎吱一声推开门,就看见赫延后脑勺压着谈迟的脸,激情拥吻,干柴烈火。
刺激!比看动作片刺激。
真人现场直播。
察觉到宋辞也猝然进来,赫延抬起头,问:“你们两个背着我要密谋什么?”
谈迟看着赫延,唇珠闪着润湿光泽,笑容温和自然:“我哪有什么秘密?密谋什么?”
宋辞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事情还挺紧急。
于是,他一脚踏进去,关上门,坐到沙发上:“我问迟哥期末作业的事儿,罗佐夫的戏排练了半个学期,景变了六次,导演构思、剧作风格都写完了,还有啥?我写不出来了,三千字论文怎么这么难凑?”
赫延撑着谈迟胸口,未有丝毫起开之意。
倒是看见谈迟的大耳朵蹭蹭涨红了。
冲锋衣拉链早被赫延拉下来了,赫延看见谈迟脖子左边中间右边,后边估计也有,浅红遍及了一圈。
担心赫延害羞想亲谈迟,又不想他们的亲亲给外人看,谈迟把目光投向沙发,朝宋辞了使了使眼色令他出去:“……”
“……”宋辞也啃着驴打滚,又掏了一盒粘豆包,一把南瓜子,享受美食中,压根儿没看他们,“忙完了再告诉我也行,自己人。”
谈迟剜了宋辞也一眼:出去。
宋辞也:“……”
谈迟:艹。
赶快扯了一床被子盖在赫延的小脑袋上,谈迟以打辩论赛的语速跟宋辞也交流了三分钟学术问题,结尾让他滚蛋。
宋辞也一时之间吸收了很多东西,需要消化片刻:“也不是字数不够,我写了三万多字了,就是不知道怎么论证我的观点?迟哥,施大爷说我生产了一堆垃圾。”
“可以从你最擅长的一个角度来写,你什么都想要一点,什么都写不好,如果一篇论文只谈导演构思,一定要有群众路线,实行民主集中制,可以谈谈演员的选择,与演员的交流,演员潜能的开掘与培养,灯光色彩运用,服饰化妆搭配,舞台气氛渲染、拍摄场地有效应用等等,以及总结的时候谈谈你作为导演的遗憾和成就,展示一下你的创新点,感谢一下小朋友帮助,框架都快列出来了,懂了吗?懂了就把门带上。”谈迟把被子搂在怀里,不让宋辞也看一星半点。
宋辞也皱着眉头愈发迷茫:“迟哥,你说得这些我都懂,但就是写不出来。”
谈迟一向好脾气:“那你重新认识一下美学原则,写实还是非写实,追求创造生活幻觉还是破除生活幻觉,追求再现的艺术效果还是追求表现的艺术效果,演员在创造角色时是追求体验基础上的再体现,完全化身为角色,还是在体验的基础上表现,与角色保持一定距离。除了美学原则,还有形象种子,现实意义,最高任务,以及总的处理原则……”
宋辞也“哦”了一声,这才懂了。
谈迟忍他半天了:“还不走?滚!”
宋辞也屁股一扭一扭,贱嗖嗖滚出门,感觉知识吸收膨胀吊了一会儿。
赫延藏被子里亲了半天,用指尖勾了勾自己在谈迟脖子上种下的八颗鲜红草莓,幸灾乐祸地劝慰:“哥,你别生气。”
谈迟掀开被子,赫延的脸被憋得红扑扑的,心疼道:“给他脸了。”
赫延想让谈迟记宋辞也一笔苦功:“是师兄送我回来的。”
谈迟不吃那套,自己开了工资加了小费,付了钱的:“他该,不用谢他。”
赫延回头叫住宋辞也:“师兄,麻烦你关下门。”
走到门口的宋辞也脚步一顿,立马将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