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表情是要吐了。
赫延调侃他:“你饭量这么小,怎么长高的?”
还挑食。
谈迟揉了揉腹肌,他不太想提过去的事情:“以前为了打球,什么都吃,十三岁长到了一米八。”
赫延接过碗,问:“想进国家队?
他蜜糖罐里长大的,虽然知道谈迟过去受了很多苦,但他下意识想的还是太美好。
小时候谈迟打球纯属为了钱,哪边给的多帮哪边,雇主要求打成什么样他打成什么样,否则没钱拿。他们打球是有钱人的游戏,规则形如摆设,没有中场休息,尊严被踩在脚下。有时候打着打着,两边人就打起来,那不是学校里男生之间抡凳子挥拳头,也不是放学被哪个挑染堵了干一架,而是真刀真枪,一不小心废胳膊断腿,或者被注射药剂,再或者直接小命不保。
这个地方的治安秩序不堪,哪怕现在随处可见打击黑恶势力的条幅,就松大校外面街上几乎每夜都有年轻人打野球,更何况前些年。
道上也有好人,见谈迟年纪小乖巧听话,有时遇见大事就护着他,但谈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昼夜练习使自己变得更强,半年后就在道上有了名声。他不是没想过进国家队,可是他走了,老谈头真就是孤家寡人了。他想过很多办法,唯有把自己沉在这片带着烧烤味的大风里,才是上上签。
赫延从床头柜上找了一包纸巾扔给他:“腿伤怎么弄的?”
谈迟抽了一张纸,擦嘴说:“救人。”
赫延想起左青龙右白虎,问:“道上的?”
谈迟点点头。
赫延嘴角勾了一抹浅笑,目光落在谈迟脸上:“挺讲义气。”
“我当你夸我了。”谈迟心说赫延竟然没有生气,看起来还挺佩服自己,他得让赫延放心,“我金盆洗手两年,杀人放火的事早就不干了。”
赫延信他:“以后什么打算?”
“……”谈迟早就打算好了,等老谈头过了百天,等把豺狼虎豹送到省赛,他孑然一身出国留学。按照计划,他现在走了。
他不喜欢这里扎脸的冷风,不喜欢满是问号的方言,不喜欢去饭店吃饭蟒蛇大哥掀桌子砸板凳,然而某夜,某人穿着他设计的新传t恤,抢他的车,认真地问他顺路吗,一起走,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混沌的小城原来还有如此清醒安静的人。
他只要看着他,就去了远方。
赫延的眼睛生得漂亮,眼型上扬,双眼皮是标准的小开扇,眼神之中有一股冷峻,他目光微垂,看久了又会觉得他满是温柔。谈迟在他眼睛里坐了很久,他才说了句“我去刷碗”,把卫生纸从谈迟手里接过来,扔到垃圾桶里,去了厨房。
临走前,赫延站在卧室门口,扣了扣门,说:“你今晚别洗澡了。”
他得提醒一下,一来上完药不能沾水,二来摔倒了没人扶他。
没有得到应声。
赫延走过去看了一眼,谈迟闭着眼睛,貌似睡着了。他侧躺在床沿,背后空了一大半,好像动一下连人带被子会摔落下来。
赫延蹲在床边堵了一会儿,没有接到人。他看见他紧皱的额头、冒出的虚汗,才发现这个人真的能忍。
回到学校,11号寝室楼已经上锁,有七个男生扶着栅栏哭天抹泪,见到草儿高歌一曲浪淘沙令,赫延看他们如看一群神经病,脚尖一转去往校东门。
虽然寝室离西门近,但是东门容易作案。因为紧挨着松大最大一片白桦林,平日里鲜有人踏足,更何况夜晚。赫延穿行林子,白雪没入鞋帮里,枯枝落叶偶尔砸到肩头,没过多久顺利到达墙边。
站岗保安一个拎着电棍在门外闲看,一个挺得笔直在门内扫视,屋里不知道还有几个。
墙不仅高,还长,往南看东篮球场、东操场占了一小部分,赫延所在的位置是最北边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他把书包扔上去,助跑都没做,仅仅跳了一下,脚离开地面迅速在墙壁留下走棋般脚印,纵身跃下的时候不忘捞上书包,活脱脱像个江洋大盗。
赫少爷真正浪起来,谈迟勉强算一个对手。
赫延走在人行道上,低头滑了会儿手机,找到一家评分还算不错的酒店,提交了订单。
距离也就是十圈东操场的距离。10*400=4000
赫延点开计时器,设置了个数字。
他一路匀速跑过去,往来的车流在身上扫过或橙或红的光束,照着属于17岁的迷人气质,然后到达酒店,光束在他身上消失,他看见齐清晨搂着苏簌从左侧方向走进了玻璃转门。
赫延脚步顿了顿。
为什么需要躲着?
他坦坦荡荡,见不得人的是她。
大不了叫声嫂子。
赫延迈着沉稳大步,进了转门。
这家酒店大厅有一股茶香,赫延的眸光扫过电梯,斜前方桌子上烧着一壶菊花茶,齐清晨端着一个纸杯,慢悠悠地递给苏簌。
巧了,不是绿的。
赫延把视线从两个人身上收回,在前台办理入住。
酒店大厅光线昏暗,赫延摁电梯的时候,齐清晨才牵着苏簌的手走过来。
“赫延,你怎么来这儿?”齐清晨瞪了瞪眼睛,目光落在他下颌,“来洗衣服?”
松大寝室楼有洗衣机,扫个码脱水洗衣普通洗高温洗洗完有通知,服务一条龙,赫延顺着他,“嗯”了一声。
齐清晨松开苏簌的手,冲过去给赫延裹了裹衣服:“你就洗这一身?好歹多带两件。你上回扔我衣服几个意思?借我穿还是给我买的?我穿上特合身,你一定是嫌我冷给我买的对不对?我妈为了感谢你帮她找了一份费脑子的工作,给你织了件毛衣,我亲自给你送到寝室还是你自己去驿站拿?”
他白皙瘦净的手指在黑色布料上滑动,动作笨拙自然。赫延就是被齐清晨这么一次又一次地撩拨,他有意识地躲了一下,说:“我自己拿。”
“行。”齐清晨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了一下,“我把码发给你。”
苏簌挽住齐清晨拿手机的胳膊,对着赫延弯唇角:“你要是没时间的话,我帮你去拿。”
赫延不理解这样的低头示好,他宁愿苏簌把不满都倒出来,笑得这么假谁知道她想什么。
“簌宝,这么冷的天你就不要出去了。”齐清晨换了一只手拿手机,把取件码发过去,“把脸冻伤了怎么办?让他自己去拿,你看他特别抗冻,我怎么捂也捂不热。”
赫延剜了齐清晨一眼,把视线落在苏簌发红的脸上:“谢谢大嫂,我自己拿。”
管她想打什么主意,拿快递赫延就没叫过别人。
苏簌怔了一下:“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我不习惯。”
赫延一直盯着电梯:“那叫簌姐?”
齐清晨夹在两个人中间像个和事佬,他指了指,说:“这个好,你以后叫她簌姐,叫我晨哥。”
赫延:“好,姐夫。”
齐清晨差点儿把手机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