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
谈迟躺在床上猛然惊醒,眼睛一眨不眨地往上看,好像看到十岁那年的自己,还有头发凌乱的阿妈。
“小迟,你要快点长大,去遇见一个极好的人。”
“什么叫极好的人?像你一样给我做饭吃?”
“也算,但也别像我。”
“像老谈头,他做的饭比你做的还好吃!”
“嗯……他年纪大了,做不了多长时间了,也不行。”
谈迟从床上爬起来,抱着个枕头去敲隔壁门。
他眯着眼睛等了三秒,只见赫延拉开门,西装外套的前襟湿了一片。
赫延单手扶着门框,冷漠无情地看着谈迟,他头发有些凌乱,几根毛挡住了眼睛。
“嘛?”
“……怕。”
赫延服了。
“砰”一声关掉门。
谈迟坐在了隔壁门口,他额角突突跳了一会儿,后背突然仰了个空。
房门再打开,赫延脱掉了外套,肩搭一身干净的睡衣,俯视着谈迟:“走吧,去你的房间。”
他语气毫无起伏,但听起来满满宠溺,与上次的关门声差了十万八千里。
赫延把谈迟拖了回去,又去浴室洗了个澡,洗完又抱来一床被子,扔到地板,这才躺在了想念的床。
屋子里沾上了谈迟的气息,赫延意识到他的卧室住不下去了。
赫延咕噜爬起来,把谈迟拖着到床上,捡起地板上的被子,十分理智地睡了沙发。
次日,管丝竹换上了干练的小西服,开始了日常忙碌的工作。
国庆假期到了末尾,赫家一下子冷清起来,明明昨日院子里坐满了宾客,门外还堵着一堆记者,今天除了佣人,院子里只剩下赫延和谈迟。
赫延的生物钟醒来时,觉得身体像坠了块石头。他捂着后脑勺吃力坐起来,转眼看着床上死睡的人,挽了挽袖子。
青色的棍痕还没有消失,严重程度比不上赫延额角红线似的疤,这些都是他奋不顾身护一个人的代价。既然做了选择,就必须全力以赴,还要学会承担后果。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可以是他在课桌上画涂鸦,可以是他踩着凳杠摇晃,也可以是他为了她笨拙地做一些事情却又假装轻而易举地耸耸肩。
守护一个人很难,护好他更难。未来还有很多年,这才是第三年,他竟然觉得有点儿吃力了……
可他才17岁,他的士大夫理想还没有实现,他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赫延,生日快乐。”谈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爬起来了。
赫延“哦”了一声扯下衣袖,看着谈迟:“你醒这么早?”
“……”
半晌,谈迟又梦游式躺回去了。
无人知晓,赫延对“生日快乐”四个字或多或少有些排斥。
16岁,赫延利用他的生日,为齐清晨和林初冉策划了一场盛大的表白。电影院、鲜花、气球、钢琴、吉他,他们彼此喜爱的各种东西。
赫延亲手把林初冉带到齐清晨面前,他和齐小四、唐沐,还有班里其他几个同学,坐在观众席,看着他们拥抱、亲吻,大声说‘我喜欢你’……
他听到的所有尖叫和掌声,仿佛都在告诉他“你做得很好,你做得对极了”。当他们站起来,一个个离开座席,朝齐清晨和林初冉走去,赫延的手掌再也拍不动了,可是他依然欢呼,因为齐清晨在看他。
九点多钟,谈迟才睡醒。他宿醉后整个人眼皮打架,先去冲了个热水澡,又换上管丝竹给他熨好的衣服,才神清气爽地下了楼。
整个客厅里十分清冷,只有地板和吊灯亮得晃眼。他看见餐桌前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系着围裙,耐心地和佣人阿姨说话。
“白米粥让他喝了,醋端走,藏起来。”
“藏起来?”
“对,香菜切碎一点,果酱换成草莓的,辣椒也拿走。今天上午最后一场篮球赛,他应该马上醒了,开视频的时候不要打扰他,泡壶普洱茶,放在桌面走开,记住水温60度再给他。”
“小延,你对哥哥真好。”
“……他想吃什么按他的要求做,觉得不好吃,让他自己点外卖,您不用不好意思。”
“好的。”
……
每一个字,谈迟倚在白墙后面听得清清楚楚,那个极好的人明明在眼前,他打赌说不会喜欢他。
赫延解了围裙,捡起椅背上的灰色外套,抬眼看过去:“这回醒了?我要出去,别跟着我。”
谈迟嗓子里“嗯”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失落。
赫延收回视线,穿好衣服后,又去玄关换鞋。他忽然感觉某人不对劲,又转眼看过去:“你来胶东几天了,也没出去逛逛,明天上午我带你出去,你想想去哪儿,把握好时间,下午回松大,我买了三张票。”
谈迟没吭声,走到餐桌前,拉开餐椅坐下。他扫视一圈,溏心蛋、蒸山药、烤面包、玉米饼……
他抓起手边的白米粥,一口气全倒了。
赫延看着谈迟满脸嫌弃地戳三明治,撑开伞,闪走了。
一直到灰色身影消失在余光中,谈迟才把头扭过去。那个后背上的棍痕还没有消下去的赫延,走在院子里,又奔向了齐清晨。
暴雨哗啦啦下了一夜,海鲜市场门口的积水没至成年人的膝盖骨。齐老板卷着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水里,去拉仓库的卷轴门。
眼前的场景让她瞳孔震惊,刚进的水产品泡在肮脏的雨水里飘着,老旧的遮雨板支撑不住塌下来,砸在木箱上,一片狼藉。
她后退扯着嗓子呼喊店铺邻友的名字,请他们来帮忙,结果肩膀突然被谁摁住了。
那应该是个男人,身量还很高,在她快摔倒的时候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
齐老板垂眸一看,那人握伞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盖修剪得整齐,他托了下卷轴门,稍稍发力,把她带到了仓库外面没水的地方。
赫延脱了外套,连带着雨伞一起扔给齐老板,冲进了仓库。
齐老板捂着嘴巴,看着沉默的赫延,眼泪不听话地落在了食指尖。
偌大的赫家院子彻底空了,就连赫老头都不在。虽然“银河杯”如愿以偿进了前三,但是谈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站在回廊,钓了两个小时的锦鲤池鱼,大脑混乱成一团。
又过了一阵儿,谈迟扔了钓鱼竿,回房间收拾东西。至少在回松大之前,把赫延的仇给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