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应该就是这种画风。
这位武艺高强的谈小爷就比较惨了,他单膝跪在地板,一只手举着刀柄,另一只手搭在另条腿的膝盖上,眼睛还要死盯着,凡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可怜他几秒。
赫延滑着手机,不动,也不搭理他。
其实他偶尔会朝旁边转一下眼珠,寻找翻身的机会。可惜,这位谈小爷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他只要稍微瞥一眼,便会对上他犀利的目光。
每次都无功而返。
那就继续耗。
赫延点开朋友圈,看见齐清晨发了一张在音乐厅排练的照片。
这是一张自拍照,前景是齐清晨咧着大白牙对镜头比“耶”,后景是他们歌手大赛站在舞台上的其他选手。
齐清晨的拍照姿势从未改变过,从高二到现在。除了…高二12月份的艺术节,他和赫延、齐小四仨兄弟铩羽而归的沮丧照。
那张照片的拍摄者是林初冉,赫延一直记得她的脸。
因为她是他的好朋友——高中五人组之一。
是他少年时代里非常重要的人。
……
赫延入神地盯着照片,一时未注意到手机黑屏上有个探着脑袋的人影,等他意识到时,那人已经迅速把目光收回。
赫延看着他直了直后背,挑衅地抬了抬下巴,最后再收回下巴变成扑克脸故作严肃,一整套流程下来就觉得累。
他肯定属蒜。
赫延的眼睛累得不行,他瞬间熄掉手机,和他继续耗。
一直到谈迟又换了只手,张了张嘴。
赫延以为机会来了,谁知他伸着手臂说:“小川,把迟哥帽子拿过来。”
他说这话时很熟络,不想黎川接得更熟,还狗腿儿。
“好嘞,谈师兄。”黎川屁颠颠地把他乌漆麻黑的帽子端过来。
赫延的眼神质疑他——川大侠,你到底是哪边的?
川大侠耸耸肩。
一小时后。
赫延打了个盹儿,晃动的时候忘了脖子上贴着刀,直接剐蹭掉一层皮。
血水沿着刀片渗出来,顺着赫延的脖子向下流。
谈迟惊慌了一下,瞬间把刀片挪开分寸。
结果下一秒,赫延睁开眼睛,他温和的眸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像墙壁上的古剑,嗖嗖嗖扎人。
赫延左手向上抵开了谈迟的右手臂,接着谈迟的右手臂就被赫延摁在墙面。
赫延迅速翻了个身,又抓住谈迟的左小臂,单膝落地,狠狠地把他抵在墙面。
可是,这位谈小爷依然不是吃素的。
他转眸瞥一眼刀子,迅速扔掉。紧接着右脚向赫延的胸前一踢,掐着他的脖子压倒在地。
“叮咣叮咣”餐桌椅子一阵响,赫延和谈迟在地板上滚了一圈,两个人钻进了一个长柜里。
黎川趴在桌子上,喝酒后晕乎乎的,眼神有些恍惚,只见垂着的放置绿植的柜布随风飘荡……
那不是一条长柜,而是几条长柜车厢般连接在一起,横亘在店一楼中央,它左右两侧各十张桌,前后方是收银台和店门。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十多分钟,店里吃饭的学生走了大半,二楼那群豺狼虎豹也下来几只,醉醺醺地互相搀扶着走了。
黎川昏昏沉沉地从桌上爬起来,他扫视四周,打开手机定睛一看,下午的课要开始了。
他抓起桌上一杯凉白开往脸上灌了一下,从醉意和困意中挣扎出来。
随后,他拿上俩包,又走到后面捞了一部手机,捡了一顶帽子和一把闪着星光的小刀。
这才沿着柜子寻觅。
刚打开一条柜子时,宋辞也顶着一张二战后的脸,东摇西摆地从木楼梯爬下来。
他看见弯着腰的黎川,满怀恨意地加速脚步。
“他妈的你怎么还在这儿?”宋辞也指着他,含糊不清地说。“迟哥竟然为了你打我,你不过才和他见了两回面。你有和他一起挨过刀子吗?你有和他一起挑过球馆吗?你有和他一起打过球吗……”
黎川抬起头来厌恶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向前走几步低头继续掀第二张桌布。
“问你话呢,你聋子?”宋辞也冲下最后一级木梯,气势汹汹走过来。
黎川记仇不理他,但保护伞赫延还没找到,只能顺着他。
“听见了,宋师兄。”黎川拖着腔调说。
宋辞也一把揪起他的领子:“阴阳怪气儿,你当我听不出来啊……”
黎川一脸不爽,毫不客气地甩他的手。
但对方实在威猛,他一点便宜没占到。
两个人较劲着,忽然宋辞也眼中划过一束刀光。他掰开黎川的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刀子,面带慌张地吼问:“迟哥呢?他的东西怎么在你这?”
黎川指了指长柜:“俩人都在里面……吧?”
这个吧就很有意味,黎川不确定。
他三言两语地解释了经过,宋辞也踹了他一脚,说:“分头找。”
俩人一人一边,柜子开得很快。除了一个打不开,其余都是空的。
宋辞也敲了半天门,问迟哥在里面吗?
他跪在地上,耳朵紧贴柜壁。
店内嘈杂,店外又有车辆鸣笛,听起来很费劲。
宋辞也性急,想一脚踹烂柜门,但是万一伤到迟哥怎么办?因此方法行不通。
宋辞也比了个噤声手势:“我好像听见迟哥的声音了。”
黎川也跪下来听了一会儿:“延哥也在里面。”他敲了敲门,听见了细微的喘息声,担心地说:“延哥,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你先把门打开,这门从里面锁住了。”
过了片刻,只听得里面咔嗒一声,紧接着又咔哒一声。
柜门就是不开。
黎川等不下去了,说去找一把电钻。
不想宋辞也直接踹他一肚子:“迟哥最讨厌吵了,你他妈有多远滚多远,以后在松大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然后,宋辞也跪在门前又敲了三下门。
他深沉地忏悔说:“迟哥,我错了,我不应该打人,我知道你生我气了,你不想见我,可是里面空间那么小,会憋坏的,出来吧,你别自己作践自己,啊……”
谁知不但没有得到回应,反而听到咚咚咣咣一阵打斗声。
黎川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蹲在柜门前喊道:“延哥,要不你就叫一声吧?1:27了,还有3分钟就上课了。”
宋辞也:“迟哥,我们也有课,还得导演阐述呢……”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柜门缝底下扔出来一个U盘。
谈迟:“滚。”
宋辞也捡起来,炫耀着说:“我们迟哥可是好学生,上课从不迟到。”
谈迟:“滚。”
宋辞也补充道:“哦,也从不早退。”
谈迟:“滚你大爷。”
赫延:“你有课啊?”
谈迟:“你有课啊?”
……
于是,咔哒一声,俩大侠从柜子里滚了出来。
黎川和宋辞也看呆了。
就见赫延的白色衣领被鲜血浸染,衬衫纽扣开了两颗,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露出左半边锁骨。他右手肘撑地,左小臂垫在谈迟的后脑勺下面。
他冷冰冰扔了句:“今天是秋分,阿兰贝尔没有眷顾我,让我在松大遇见了一个坏小孩”。
窗外耀眼的白光刺进来,他和谈迟同时闭了眼睛。那一刻,他们是处于同一个灰暗世界的人。
等赫延睁开眼睛时,已经被宋辞也猛地拽起来。
扑通一声,宋辞也滑跪在地板。他看见他迟哥嘴角挂血,眼眸紧闭,即刻哀嚎一声。
哭得惊天动地,响彻等春来。
黎川扶着赫延,看着他血淋淋的脖子,吓得手脚全麻:“延哥,它在流血。去医院,赶紧去医院,我帮你请假。”
赫延捏了捏眉心,说:“不用。”
“先去上课。”赫延捞过他手里的包,看都没看地上那个人,转身就和黎川朝门口走去。
走出烤鱼店之前,赫延忍不住朝地板上瞥了一眼,只是轻轻一扫,像随手拍了多张照片,在相册里滑看。
温热的风擦过耳畔,又卷起赫延下摆的布料,他穿过马路,进入西门的铁栅栏。这才意识到此刻的自己脑袋沉,大概是被谈迟身上的酒味压的。
-
下午第一节视频编辑课在钟楼。
推开大厅门,一股浓浓的鱼腥味刺入鼻腔,这味道新生军训期间参观学校时闻过,但当时气味微弱,不像此刻呛得人窒息,赫延找完上课的教室便走了。宋辞也袖管上沾了鱼腥味,还有一股化学药品味,就是这边的。
赫延是一条金大腿,黎川跟在后面抱紧。
俩人第一次上课,迟到。好在迟到的不止他俩,专业课老师宽容,说钟楼的电梯拥挤,正常。
其实,只有他俩是争分夺秒爬上来的。
进门之前,赫延把老师和同学们吓一跳。因为他的脸色刷白,左颈侧到左肩衣领,血迹斑斑。
赫延请求去洗手间冲洗了一下,半刻不到便回到了座位。
衬衣上的血渍依然在,但脖子上干净了许多。
何牧递给他一包清香纸巾,抽出一张要往他脖子里擦拭:“别动,还有,要不去医院吧?我带你去。”
他头发墨黑,瞳孔有神,只不过被镜框遮住了,身上气质也挺矛盾。
赫延接过纸巾,不喜欢别人触碰,跟他说:“不用,一点儿小伤。”
何牧瞳孔震惊:“……这是小伤?都快死了。”
赫延:“滚。”
何牧:“……”
上课的时候,周围半生不熟的同学看他颈侧的红色印记,投来八卦的眼神。
赫延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剪辑素材,脑子里全是宋辞也跪在地板嚎啕大哭的定格画面。他左手搭在键盘,腕骨突出,手背带着凹凸不平的青红咬痕,右手摸着黑色鼠标一动不动,脸上一副送葬的表情。
小课间,何牧出门接了个电话,黎川捂着肚子挪坐在他的2号机。他们上课使用的电脑也是按照学号排的,赫延坐在最前面,老二紧挨着坐在他后面。
黎川做贼似的点击了一下2号机,说:“我是不是听错了?宋辞也说他迟哥是好学生。”他说这话时特意压低了嗓音,还神秘兮兮。
赫延没搭理他。
他不想听见这俩人名,尤其是他“迟哥”。
谈迟就是一条狗。疯狗。坏狗。黑狗。
宋辞也就是一条狗腿儿,最憨的那只。
黎川掰着手指头继续神秘兮兮:“大二编导系一共四个班,6、7、8、9,成绩好在前面。按照分组原则,你是咱们系第一,那谈迟也是他们系第一?”
赫延点击文档,若有所思地码着键盘:“理论上应该是。但是大一入学成绩他能不能保持住,还是另回事。”
黎川锤了一下手,龇着牙有点兴奋:“还有李飞,他不就是大一编导系第一吗?这么多牛人,施大爷这组分得可真不公平,咱们组拿奖妥妥的呀。”
赫延:“……”
“你是想拿奖还是想活命?我看他对你挺好的,要不你留下来,省得找组了。”
黎川挠着黄毛尴尬笑两声:“我就是顺嘴一提,顺嘴一提。”他气愤地在2号机乱点一通,咬着牙说:“小组必须换,宋辞也就是我的克星。”
何牧从门口回来,手里揣了个医用袋子。
赫延真不用他那么麻烦,也不矫情,自己扯了条纱布系上了。
克星在离开钟楼的时候又遇见了。
赫延等电梯,他们只剩一节体育课,上完这周就解放了,所以大家很兴奋,讨论着周末去哪里玩、聚餐什么的。
赫延和黎川站在最外围,心情还算轻松。
电梯门打开后,只见宋辞也擎天柱般站在一群女生中,他肩膀扛着一大串钥匙,手上不停地比划,和她们聊得很嗨。
谈迟则静静地站在边角,他头戴小黑帽,垂着的手抓一本白皮书,下一秒仿佛就会滑落,整个人一副走神儿的样子。
趁俩人没发现,赫延和黎川不约而同地往旁边窗户闪。不是害怕,只是单纯的不想看见瘟神。
人声嘈杂,总有一两个嗓门儿大的,有同学喊了一声:“赫延、黎川,你们去过这边的夜市吗?要不要今天晚上一起去逛逛?”
赫延:“……”
黎川:“……”
两个人面朝窗户,瞪着窗外的景色,硬着头皮假装没听见。
那同学提了提音量,又喊了一遍。
这次,整个电梯口都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窗户边那俩剪影看去,等待着他们的回复。
赫延要死了般呼口气,转过身来难为情地说:“抱歉,我今天晚上有别的安排了。”
紧接着,黎川也转过身来拒绝了。
众人失望地诶了一声,气氛又恢复正常。
克星已经走过,赫延舒展了眉头,片刻后又紧蹙。他余光向左一瞥,拐角墙棱处有一颗黑脑袋半探着。
黑脑袋发现了赫延看过来,迅速缩回去。
下一秒赫延看见了白墙壁风驰电掣的暗影,他收回目光,拇指勾着包带,随众人乌泱泱进入电梯。
可是他讨厌拥挤,更不擅长。迈入电梯的脚又撤回来,往昏暗的楼梯道跑。
从五楼到一楼,这一路寂静悠长,他的慌张无人知晓。
谈迟闪得太快,赫延没有看清他的脸,只看见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大厅门口陆续有学生进来,赫延越过他们的肩,全力奔赴西操场。
松大的风吹落金黄斑点的树叶,夹在赫延带着血渍的衣领,引数人回眸。
西操场的天空一片明朗,赫延沐浴着午后三点半的阳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晚上八点,音乐厅。
齐清晨看见赫延脖子上的纱布,问:“你怎么了?”
赫延没吭声,三两步爬上舞台阶,把晚饭放去了后台。
等他下台欲往门口走时,齐清晨站在过道,用吉他戳着他胳膊气愤道:“一天天念经似的不让我打架,自己整的皮开肉绽!说,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赫延换了一件齐清晨帮他挑的巨丑衬衫,尤其它的棕色显脸黑,但赫延是冷白皮,扛得住。而且他肩背挺拔,穿得有棱有角,整个人清新帅气。
他绷着脸:“遇见了一个坏小孩。”
齐清晨闻言一愣,讥嘲道:“没想到你也有这副德行?你用了几成功力?”
赫延:“没用上。”
齐清晨疑惑了:“他受伤了没?”
赫延摇摇头。
齐清晨没好气地说:“你心太软了,活该栽他手上。”
他摘下脖子上的吉他,往门口冲:“我去会会他。”
赫延扯住齐清晨:“别去。”
齐清晨:“你别管,我必须去,他欺负的是你。”
黎川脖子上挂了一个微单,看齐清晨性子太急,连忙上前阻拦。他伸开双臂、叉开双腿,堵着过道好心提醒说:“光他们家小翅膀,我们两个加一块,连他一根羽毛都拔不下来。”
他说得很形象,齐清晨犹豫了一下,问:“哪来的?”
黎川:“原始森林。”
齐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