祾歌微微挑眉:“哦?怎么个方法?”
铃铛想了想,伸出小手比划了一下,认真说道:“就是……你的字太直了,横是横,竖是竖,就像一个一个小方块,像搭房子一样。可是先生的字不是这样的,他的横有点弯弯的,像沙棘一样,竖也不是硬邦邦直着的,软软的,像风吹过的样子。”
大儒听了,不禁捋须而笑:“女公子天资聪慧,虽不知其法,却已得其意。”
祾歌拿起笔,换了一种气韵,缓缓写下同样的句子。墨迹微润,笔画流畅,锋芒藏于柔和之间,沉稳而灵动,仿佛风拂柳梢。铃铛睁大眼睛,欣喜地叫道:“对对对!就是这样!这个好看!”
大儒闻言大笑,道:“虞公书法温润端雅,女公子喜爱,亦是常情。”
他凑近一看,神色顿时变了,目露震惊之色:“监察使竟能随意切换书体?此字几乎可乱真!”
“不算什么,”祾歌放下笔,浅笑着摇头,“王右军的基础打好了,学虞永兴就简单了。”
铃铛歪头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认真地问道:“那我能不能先学虞……虞什么?”
祾歌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头:“还是先学王右军,打好基础。等你学稳了,再学虞永兴就容易了。”
大儒问道:“不知监察使会用哪篇帖子为女公子奠基?”
“《乐毅论》。”祾歌道,“此贴是王右军为其子入门所作,书法上讲究笔势圆转,遒劲有力,字体端庄中透着灵动,刚柔并济。字与字之间连带自然,行气贯通,像江水流淌,又如剑舞凌厉。”
他顿了顿,又道:“最重要的是,我能写出以假乱真的摹本。原本对你来说太难,我能给你写课本,你读什么书,我就能给你写出以假乱真的课本来。”
大儒的眼睛越听越亮,忍不住抚须笑道:“监察使年纪轻轻,竟能如此深刻理解《乐毅论》之妙,实在令人惊叹。更难得的是,你竟能写出以假乱真的摹本。”
他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望着祾歌,试探道:“老夫愚钝,向来临摹碑帖颇为费力,若能得监察使所书之本,便可少走许多弯路,不知能否得此一观?”
铃铛听得云里雾里,但也隐约明白先生很想要祾歌的字,便睁大眼睛看着祾歌,期待地等他回答。
祾歌垂眸思索片刻,执笔轻轻敲了敲案几,似笑非笑地道:“若先生有意,我可以写一份,然则临摹之道,终究还在于心法与笔意,若只求形似,而不悟其气韵,纵有摹本,也难得真传。”
大儒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监察使说得极是!学书之道,贵在神韵,老夫受教了。”
祾歌淡然一笑,不再多言,只是随手拈起笔,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写下几行《乐毅论》的文字。墨迹初干,字字遒劲,俨然王右军再现。
大儒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惊叹不已,忍不住伸手去拂,却又生怕惊扰了墨韵,一颗心都扑在上面了。
祾歌便同铃铛一歪头,铃铛会意,两个人走到贵妃榻落座品茶。
“书之一道,不急在这一时,不过我还是颇有些家私,你若是喜欢虞永兴,稍后我便以他的字为你写课本,或是先不要决断,还有些书家,例如钟王、卫夫人、智永禅师、陶贞白、梁武帝萧衍、褚河南等人,都是你喜欢的那种清丽字体,看过真迹再决断也不迟。”
铃铛扒在小案旁,问道:“你是不是很会写字呀?”
祾歌想了想,说:“算是。”
“那你觉得虞……他的字好看吗?”
祾歌耐心地说:“字是很好的,但若是打基础,终究不如《乐毅论》,就连他的字,也是《乐毅论》中来的。若是以虞书入门,将来打磨你的基础,会有失偏颇。”
“这是你对我要学他的字的回答,不是你对他的字怎么看。”铃铛摇摇头。
“我的看法么……”祾歌沉吟片刻,道,“他是当代名家,值得学习,但他的字过于循规蹈矩,适合仕途或者科举。若是自己写,或许不能够抒发心绪。到底还是端庄有余。”
铃铛很犹豫,她不懂该怎么选。
“选你最喜欢的。”祾歌啜饮一口清茶,慢悠悠地说,“我房中有各式各样的真迹,举凡名家,一应俱全。等你看遍真迹,选一本最合眼缘的就好。”
铃铛歪着头看他。
“怎么了?”祾歌放下茶盏,问道。
铃铛忽然伸出双臂,抱住祾歌的脖颈,飞快地蹭了蹭他:“你对我真好。”
祾歌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
“哥哥知道你开心,你开心,我也很高兴。”他放软了声音,“但你是女孩子,不可以和我这样,明白了吗?”
铃铛愣了好一会,才有些落寞地点点头。
“不是责备你的意思。”祾歌摸摸她的头,“只是男女大防,对你会比我苛刻,所以……”
铃铛懵懂地点点头。
祾歌又叮嘱了她几句,便放他们继续授课了。
他快步走出门外,苏戎墨压低声音,道:“主子,属下又找到一个知道小提琴的人。”
祾歌止住脚步:“什么大学,学什么的,有用吗?”
“地球物理。”苏戎墨的舌头都快打结了,“是个姑娘,说是研究寻找矿脉、测绘堪舆的。”
祾歌的眼睛陡然亮起。
他缓缓笑了起来:“看来,我有必要去为诺布嘉瑟出诊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