祾歌微微一笑,举杯回敬,态度不卑不亢:“独解支都督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此宴以表我朝敬意。只是我自幼随皇帝和殿下念佛,吃不得酒馔,都督海量,想必是不会在意的。听闻都督喜食炭烤羊肋,都督尝尝,可还合胃口?”
独解支哈哈一笑,也不用餐刀,而是拔出佩刀切羊肋:“监察使年少有为,若非身负重任,怕是早已封侯拜将。”
祾歌慢条斯理道:“都督言重了。小殿下乃皇帝元孙,我不过是替天子分忧。更何况,我也早有爵位——不过还是谢过都督美言。”
独解支眯起眼睛。他对祾歌态度试探,正因武曌虽称帝,北方各部却对女皇有所怀疑。今日觐见,既是探大周军政情况,亦是试探皇长孙,这位女皇第一支持者的势力。
席间,独解支的副使有意无意道:“听闻前些年,黑齿常之镇安西,宽纵突骑施,如今西域形势如何?”
苏戎墨端着酒杯,笑道:“黑齿常之养寇自重,已然伏诛,安西军务自有新策。”
王无择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都督此番入朝,可有何要事?”
祾歌呵斥他:“荒唐!独解支都督正在用膳,提那些糟心事做什么。”
独解支忙道:“监察使不必动怒,下官确实有要事。”
他欲言又止。
祾歌放下手中调羹,道:“这里没有外人,都督不必有顾虑。”
独解支放下酒杯,捋着胡须道:“回纥乃天朝之藩属,自当尊奉大周。但近来突厥余孽蠢蠢欲动,九姓乌古斯亦不安稳。我等愿助大周平定北疆,惟需粮草兵械相助。”
话音刚落,宴席气氛微妙地一滞。
“都督所言,我朝自当慎思。”祾歌端起奶茶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然,此事关乎大局,非朔方、安北一镇可议,需禀明陛下。”
独解支眼中掠过一丝精光,随即哈哈一笑,举杯道:“监察使深思熟虑,下官受教。今日一席,皆是贵国美食,风味独特,看来我等还需多多学习。”
“饮食相通,心意亦通。”他轻轻搅动手中的奶酱炖羊肉胡萝卜,笑问,“都督觉得此菜如何?”
独解支品尝了一口,笑道:“羊肉软嫩,胡萝卜甘甜,果然别有风味。”
祾歌轻轻点头,笑意不明:“既然都督也认为此菜美味,那想必柔中有刚,刚中有柔,方是长远之计。”
独解支目光一凝,随即哈哈大笑:“监察使高见。”
几人推杯换盏,纵情欢饮。
宴席渐入尾声,独解支举杯:“愿我回纥与大周,长享安定。”
祾歌抬眸,目光沉静,举杯轻碰:“愿共荣辱。”
送走了独解支,祾歌缓缓呼出一口气。
女皇即位,西域各部轻视女帝,先是高昌,再是吐蕃,又是回纥,下一个到谁了?契丹?党项?
祾歌不由得冷笑。
武曌只不过从太后成了皇帝,其余都没有大变,边关各族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有些不高兴,但是说不上来哪里不高兴。
此时,党项王帐也在秘密觐见一位贵客。
帐中火盆炭火微红,烟气缓缓升腾,映照在拓跋萨尔图深沉的眉眼间。他端坐上位,目光冷漠地打量着眼前的吐蕃使者。
诺布嘉瑟缓步走入,身披红色氅衣,腰悬吐蕃王族的金饰长刀,姿态闲散,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他目光扫过帐中诸党项贵族,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拓跋首领,”诺布嘉瑟的笑容中带着揶揄,“别来无恙?”
拓跋萨尔图冷哼一声,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椅扶手,声音淡漠:“若非吐蕃的粮税重如山,本王的日子或许能更好些。”
诺布嘉瑟不置可否,缓步上席,端起酒盏浅尝一口,才慢悠悠道:“这世上哪有不纳贡的部族?你们党项既得我大蕃庇护,自当有所奉献。”
拓跋萨尔图闻言,眼底的冷意更深了一分。他看向诺布嘉瑟,沉声道:“大蕃可曾真庇护过党项?”
诺布嘉瑟手指摩挲着酒盏,似乎全然不在意对方的敌意:“拓跋首领,今日不是来旧账重提的。我来,只是告诉你们——有事要做。”
党项众贵族闻言,神色各异,拓跋萨尔图也微微皱眉,沉声道:“什么事?”
诺布嘉瑟轻轻放下酒盏:“还不到时候。”
帐中一片沉默。蕃人一向傲慢,党项众人对他们的态度本就心存不满,但诺布嘉瑟今天的话,却透着不同寻常的意味——他不是来威压他们的,而是在暗示,他们有了选择的余地。
拓跋萨尔图目光微凝,片刻后缓缓道:“既然还不到时候,那你今日又为何而来?”
诺布嘉瑟轻笑:“提醒你们——准备好。”
拓跋萨尔图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
火光摇曳,映得诺布嘉瑟的笑意意味深长。他没有再多言,站起身,整了整衣袖,便大步走出了帐篷,留下一地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