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接女孩铃铛回西州,祾歌让出自己的马车,自己则骑马前行。
苏戎墨、王无择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祾歌为何对其如此上心。
祾歌只是摇头,命人先行布置铃铛的闺房。
那女孩掀开车帘,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听到祾歌又开箱笼,又开库房,她忽然说:“我还是直接去找那个吐蕃人,他救过我的命,我也给他指过路,如果我被卖到他附近,他一定会留我到身边的。”
祾歌伸手想揉她的头,却被她警惕躲开。他尴尬一笑,收回手,道:“我说过的,不拿小孩子做文章。”
铃铛不说话。
祾歌叹了口气,柔声问:“你若是不想跟我走,我可以送你到父母身边。你父母呢?”
铃铛脸色立刻变了,她红了眼眶,把脸别过去,好久才说:“死了,吐蕃攻城,全死了。”
祾歌抿嘴,低声道:“抱歉。”
铃铛目光凌厉地看他一眼,似乎想说话,但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王无择用手拐子捅捅祾歌,压低声音说:“差不多就行了,别弄哭了。”
祾歌转头看她。
王无择也同样转头,等着她哭,但是却连抽噎声都没听到。一片沉默中,她把头转过来,说:“你见过吐蕃人吗?半夜冲过来,举着大斧头,见人就砍,没死的就抓去做奴隶……”
祾歌低声道:“我没见过几个吐蕃士兵,只见过吐蕃使臣。”
有人上前同苏戎墨说了几句什么,苏戎墨登时面露不忍。他同祾歌、王无择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避开铃铛,退到一旁。
“我向她舅父母打听过了。这孩子的父亲是焉耆的一名幕僚,是唐胡。几年前焉耆城破,她的父母兄姐都不在了,她是被沙匪送回来的。”
祾歌不由得意外:“沙匪还会做这些事?”
“沙匪也是大唐人,也会为了自己的家国拼命的。”王无择摇头,“他们只是做错了事,很多时候并不是做错了人。”
祾歌哑然,良久,他叹气道:“是我太狭隘了。”
“其实我也没见过,是我老头子告诉我的。”王无择坦然道,“他说要不是生计所迫,没有人想刀头舔血,让我做人做事的时候好好掂量,不要把事情做绝。”
祾歌现在已经懒得嫉妒他了。他只是摇摇头,问道:“既然她父亲是幕僚,必定识字。那么她为什么会叫铃铛?这个名字,也太过于草率了。”
铃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没有一个好听的大名。你们是公子,名字很好听吧?”
三个人被抓包,顿时尴尬起来。
王无择尴尬地笑着,同她打招呼:“姑娘贵姓?我姓王,名无择,有无的无,选择的择。”
“我没有姓。”铃铛神色有些黯然,“我们是普通人家,只有名,没有姓。”
王无择又是一哑。
“那我可以叫你王无择吗?”她歪着头问,“你允许我叫你王无择吗?”
“不能,”祾歌温柔地说,“连名带姓称呼一个人,是一件很失礼的行为。你可以叫他的字,他字守拙,守护的守,笨拙的拙。王守拙。”
铃铛嘟哝:“你们真的很奇怪,有这么好听的名字,但是却不让别人叫你的名字。那你的名字取来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祾歌坦然道,“我也跟你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
提及自己大名,祾歌犹豫了。
他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叫什么名字了,女皇给他赐了个什么字做名字来着?
他犹豫良久,说:“我家长辈很热衷给我改名字,我也想不起来我叫什么了。”
铃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些忍俊不禁。
她指指苏戎墨:“那他呢?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戎墨。草字头,下面一个禾苗的禾,左边一个鱼字。”他在手中写字,“戎墨是兵戎的戎,笔墨的墨。”
“这个姓氏真好。”铃铛喃喃道,“有米有肉有菜吃,过上这样的日子真好。”
“那你想要姓苏吗?”祾歌偏过头问。
“我不知道。”铃铛快速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我、我很喜欢这个字,但是……”
她的声音低落下来:“我不知道。”
她放下帘子,抱紧膝盖,蜷缩在马车内。
铃铛不信那位贵人当她是妹妹的想法,也不信他看上了自己。
一个又脏又臭的小女孩,有什么可图的呢?
她和那个路过的吐蕃人,交情还不至于深到为她来西州。
她摸摸自己脏得发腻的衣裙,努力将自己蜷缩在马车角落。
她惴惴不安着,先下马车,又跟着婢女来到房中。比起雪深过膝的城外,此处简直热得像个火笼。婢女带她沐浴,她扒着浴桶一看,里面满是热水。
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用掉了好几桶水,铃铛才把自己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