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杰沉默片刻,才说:“全天下都这样,不单单是西境。”
“别的地方可没几个李琛。”祾歌仍旧轻声细语,“看起来,汉家军令并不足以深入伍伙之间。麴家势必在其中做过些小动作。”
王孝杰的眼神凌厉起来:“我明白你的打算了,整饬军纪,釜底抽薪。”
二人在三言两语间就敲定了如何行事,祾歌那副沉静的模样,对比得一旁的王无择越发毛躁。王孝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王无择一眼,王无择不敢说话,缩着脖子当鹌鹑。
自始至终,张桂花都坐在一旁,腿上搭着摊子做针线,一句话也不掺和。
等终于敲定了一切,王无择才忽然想起带回来的烤奶皮子。索性天热,奶皮子还不是太凉,他干脆留下苏戎墨那份,将剩下的分给父母祾歌。
张桂花仍不起身,只是坐着接了吃食。
祾歌又看她一眼,但也没多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他的奶皮子。
王无择开他父亲的玩笑:“老头,你是不是又没洗脚,屋里怎么臭烘烘的?”
无论是鹰扬卫,还是奉宸卫,只要出身行伍,都要穿靴子。牛皮靴又闷又热,加上他们勤练武艺,不少人都有脚气。王孝杰的脚臭气熏天,一脱鞋连苍蝇都绕着走,王无择没少拿这事埋汰他。
祾歌踢了他一脚,飞快瞄了一眼张桂花。
王无择不明所以:“你踢我干嘛?”
王孝杰看不得他这样扭扭捏捏地,一拍桌子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拿老子寻开心。”
祾歌抿着嘴,不肯说话。
“你真是,”王孝杰都被他气笑了,“你们宫里长大的人,就是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利索。赶紧说,别在这故弄玄虚。”
祾歌这才叹了口气,道:“师娘腿间那个臭烘烘的月信带,该换了,形状都露出来了。”
这一句话,叫王孝杰夫妇二人脸色剧变。张桂花猛地起身,毯子滑落,隔着并不厚重的裙子,两个少年清楚地看到了她身上的情形。
只见她腿间有一个正在摇晃的,肉做的“口袋”,一直快垂到膝盖,上面缠着白布,脏得吓人,已经被黄黄绿绿的脓液染得五颜六色。
一股异味扑面而来,腥臭无比,甚至还带有便溺味。
王无择呆住了。
王孝杰立刻脱下外袍,要护着妻子离开。
王无择回过神来,当机立断:“我去请医师。”
“不准去!”王孝杰厉声喝止,“你这个不孝子,给我滚回来!”
王无择梗着脖子跟他吵架:“你凭什么不准我去!没看见我娘都不舒服了吗!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心里有鬼,不敢叫我去!”
他转向张桂花:“娘,你点个头,刀山火海儿子都把医师给你带过来!”
张桂花面色惨白,嘴唇哆嗦,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别去……别……”
王无择急得要哭:“娘!”
祾歌没说话。他正一点一点往外挪,想趁人不注意,先去把医师带来。
就在此时,王孝杰长臂一伸,把他提了回来:“他不准去,你也不准,听到没有!王无择,今天的事传出去一点,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你就是欺负我娘!”王无择冲他吼,要去拉张桂花的手,“娘咱们走,别理这糟老头子!他不给你瞧病,我给你瞧!咱们不跟他过了!”
张桂花浑身发抖,终于说话了:“你个畜生……你是要逼死我啊……”
王无择去牵母亲的手僵在原地。
他难以置信地问:“娘,你说我什么?”
张桂花转身,趴在王孝杰怀中大哭:“我怎么就生了个畜生……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王无择满脸不可思议:“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身上不得劲儿,我带你去瞧,怎么就——你讲讲理!”
张桂花只是哭。
王孝杰勃然大怒,疾言厉色地怒吼:“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拖下去打死!”
王无择看着父母,眼眶通红:“我做错什么了,好歹告诉我一声……”
王孝杰更怒,拔出佩剑就要砍王无择。祾歌吓得急忙抱住了王孝杰,冲王无择吼道:“快跑!”
离张桂花近了,那股混着便溺味的臭味就更明显了,像是混着发臭的豆腐和咸鱼的气味,祾歌没忍住,干呕起来。
见此情景,王孝杰眼中哀伤更甚,他护着张桂花离开,只留两个少年待在原地。
祾歌看看王家夫妻,再看看王无择,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歪着头想了想,拉起王无择往他的院子跑,打算等苏戎墨回来,问问苏戎墨的意思。
王无择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仰着头,努力不让自己落泪。
祾歌将王无择推进房中,关上门,闩上门闩,连跳来跳去的雪奴儿也没有搭理,只是担忧地看着王无择。
没过多久,有人来敲门:“监察使,末将苏宏晖,奉大将军之命,来带少将军罚跪。”
祾歌本想用官大一级压死人留住王无择,可王无择却起身整理衣领,红着眼眶走出门外。祾歌又想去找王孝杰,但王孝杰不见他;他又怕自己嘴笨惹祸,最终决定,还是先等苏戎墨回来再说。
苏戎墨回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三言两语向祾歌回了差事,又宽慰祾歌:“主子别慌,我这就去找师父喝一杯。主子就在家里等我。”
看着苏戎墨的背影,祾歌有些茫然。
他根本弄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有些不安,想把自己藏起来。
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焦灼,雪奴儿跳上祾歌膝盖,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终于,苏戎墨回来了。
他望着祾歌,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