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元,张桂花不想见外客。从庙里回来,她就在佛堂念佛,或者说,替王无择夭折的那些兄姐祈福。几个小辈在佛堂外站了一站,王无择就拐弯抹角提醒祾歌去见唐旻。
祾歌缓步走回去,问道:“如果他执意犯蠢呢?”
王无择沉默了。祾歌看到他咬紧牙关又放开,好一会儿,才答道:“他是我兄弟。”
总该拉一把的。
唐旻果然等在偏厅,几人分主次落座,祾歌只和几人聊最近的趣事,却绝口不提唐旻和麴六娘的婚约。
唐旻暗自着急,但是始终找不到机会开口,他一咬牙,准备开口。
正说话间,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雪白浑圆,不是雪奴儿又是谁?它鬼鬼祟祟地看了一圈,绕着墙根走过来,跳到祾歌膝上,开始舔毛——这猫身上多了一件袄子,上面白毛柔顺,它正舔袄子舔得不亦乐乎。
祾歌就笑着岔开话题:“这袄子是谁给它做的?倒是精巧,还挺像原来它那身皮毛的。”
下人答道:“回公子,这是张郡夫人送来的,说是天冷了,雪奴儿又剃了毛,别给冻坏了。”
祾歌笑着嘱咐了两句,又把雪奴儿举起来给几人看:“前几天打架输了,剃了毛,这几天都不愿出门的。”
猫明显有些不耐烦,压着耳朵甩尾巴。
祾歌把雪奴儿放在一边,推推屁股:“好了,去玩吧,不要耽误我们说话。”
唐旻又准备张口。
下人将猫抱走,问道:“小厨房备了点心,公子现在要用吗?”
祾歌颔首:“送上来吧。”
唐旻只得又把话咽了回去。
下人便提着食盒鱼贯而入。苏戎墨帮祾歌揭开盖子,赫然是一盏燕窝。只见纯银莲瓣碗中盛着炖的软烂的燕窝,半暗半明,上面还撒着金黄的糖桂花。
祾歌浅笑着解释:“这道点心名为‘晨光熹微’,用桑葚粉调蜜水,然后冲入炖好的燕窝,半边暗沉半边明,正如日出桑榆,软烂的燕窝又像是清晨的薄雾,再加上星星点点的桂花,如同天边晨星,最是好看不过。”
他炫耀道:“陛下可也点评过呢。”
苏戎墨闻言,看了他一眼。
武曌对这道点心本身没有评价,她评价的是祾歌。女皇御口亲断:“真能折腾。”
当然,这种时候,他是不会拆祾歌台的。
不知怎么的,苏戎墨的心情好了不少。
虽然送上的是燕窝,但祾歌实际上不爱吃这东西。他只略略沾了沾唇,勺子甚至没有碰到牙,就将银碗放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将碗推给了苏戎墨。
这东西口感滑溜溜的,他实在不能说服自己,这不是鼻涕。
就像他不能说服自己葵菜羹中的葵菜不是粘痰一样。
唐旻和王无择同样吃得索然无味,只有苏戎墨吃得香甜。
唐旻现在着实如坐针毡。
不怕监察使对他疾言厉色,愿意骂,至少还说明监察使觉得他还能补救。可是现在这样,又是按规矩来,又是燕窝的,客气是客气,摆明了是不愿意再沾他的事。
他的祖父唐休璟,是监察使“周祾歌”祖父、皇长孙外公的老部下,两家到他们这一代,早就是累世交情、通家之好,为表亲昵,就该用时鲜瓜果招待,证明两家的感情不为金银财宝所累,只论亲昵和挂念。
往常几次唐旻来拜访,祾歌也确实是家常小菜、时鲜蔬果招待他,更没论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可是这次……
唐旻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打湿了。
见此情景,王无择决定帮朋友一把。他放下莲瓣碗,笑道:“李姑娘这次和表嫂一起出游,恰好遇到了我们,两位姑娘都已经送回家了,实秋你就不必再担心了。”
唐旻连忙顺着台阶下:“正要为此事道谢。”
祾歌吃着茶,并不接话。
王无择见状,正色道:“实秋,我比你痴长几个月,论起来该是你兄长。今天我就摆一摆兄长的架子,教训你几句。你的未婚妻今天差点毁了戎墨,你知不知道?”
终于说到正题了!唐旻精神一震,立刻上前请罪一番,又道:“六娘如今还小,等成婚之后,旻必然好生教训,绝不会再犯。”
苏戎墨阴阳怪气道:“都说夫妻一体,麴六姑娘还没过门呢,唐二公子倒先护上了。唐二公子倒是痴情。”
差点毁了他的前途,还只派唐旻过来,唐休璟甚至没有露面,唐家倒也太托大了点。
唐旻见状,心中大呼“不好”,长跪而起,连连谢罪:“祖父过几日会登门拜访。”
苏戎墨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王无择就问:“实秋,不是我说你,夫妻一体,人们也往往会以妻子来评判丈夫的为人。所以我多嘴问你一句:你究竟相中麴六娘什么了?如果只是美貌,那可真有些得不偿失。”
唐旻只是说:“我想娶她,好好待她。”
“娶妻娶贤,妻贤夫祸少!”王无择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俩还没成亲呢,她都几次给你没脸了!”
唐旻低头不语。
王无择狠狠给了他两拳,怒骂道:“你这样会毁掉你的家族的,你知不知道!你犯什么失心疯!”
唐旻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哽咽道:“那我能怎么办?这么多年我就遇到这一个像我阿姨的女人!你是正出你不知道,我是庶出,所以我不光不能跟你一样去京中做小将军,我连我生身母亲都见不到!”
他嚎啕大哭起来:“我阿姨还是过了明路的妾呢,她被送人了,被当成物件送人了啊!我已经十一年没见过阿姨,就连我胞弟胞妹们,都记不得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