祾歌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在贵府旻二郎大将军府王校尉、交河郡王府小公子常去的那家青楼里买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都督口味。”
唐旻乐呵呵地说:“如果祖父喜欢,下次孙儿再去,就多带几坛回来。”
唐休璟细细地打量着坛子,笑道:“旻小子长大了。好了,好好招待监察使、苏长史和王校尉,切不可怠慢,听到没有?”
唐旻站起身来,口中称是。
祾歌微微一笑,跟着唐旻去他的院子拜访他的母亲。
这位唐夫人娘家姓权,就是权善才大将军那个天水权氏。权夫人长相一般,是个说话温声细语的女子,唐旻一进门,甚至当着朋友的面旁若无人地对她撒娇,嚷嚷着晚上去和朋友喝花酒没吃饱,要权夫人烤羊肉吃,还要喝权夫人烹的茶。
权夫人一一应了,脸上没有丝毫不耐,转而问几位客人要什么吃食。
王无择显然和她很熟,笑着说要吃肚包肉,又替祾歌要了乳酪和葡萄汁,替苏戎墨要了甜酒冲蛋。
这位其实不是唐旻的生母,唐旻是通房所生,在权夫人进门之前就落地了。虽然行二,但实际上前面还有夭折的兄姐。至于唐休璟的长孙,前些年已经亡故了。
唐旻兴高采烈地拜别母亲,带人回他的院子,几个人就坐在院中,玩乐纳凉,打叶子牌。
刚开始,他们还以为祾歌会是劲敌,结果祾歌玩得心不在焉,逢赌必输,几轮下来,王无择先扔了牌:“你玩不玩啊,特意来消遣我们是吧?”
祾歌愕然。
他确实没在好好玩,只是好奇什么叫“玩”,因此顺着他们的意,一直向外输钱。他不明白王无择为什么会生气,歪头想了想,道:“那我认真。”
接下来,他就拿着几乎可以被称为“烂”的牌运,把几人杀了个对穿。
王无择和唐旻都目瞪口呆:“你以前是不是总陪陛下玩叶子牌?”
“不玩,第一次见。”祾歌摇头,“但是这牌很容易,很好找规律,记牌算牌也不需要动脑子,所以就是现在这样。”
“但周监察使好像兴致不高?”唐旻问。
“叫我济川就好,不必打官腔。”祾歌摇摇头。玩牌对他来说是一件很费解的事,他理解不了其中乐趣,也说不上开心或者不悦——玩牌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应酬。
有祾歌在,叶子牌也玩不起来了。他们干脆躺在竹席上,喝酒吃肉,谈天说地。
“阿旻,你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啊,我看你那么喜欢她。”王无择问。
提起未婚妻,唐旻未语先笑:“她是我见过的,最单纯、最明媚,热情似火的小娘子。她是开辟鸿蒙的小儿姿态,是天底下最至情至性的人。”
王无择“啧”了一声:“你该死啊,这么好的小娘子,被你娶走了。”
唐旻美滋滋地傻笑。
“你们有心上人吗?”他问。
“我没有,”王无择枕着胳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祾歌想了想,说:“算是有吧,我说不上来,戎墨呢?”
“我有心上人。但是人家已经定亲了。”苏戎墨叹气,“人家现在过得很好,知道这个,我就很满足了。”
“你应该早说的,早点说的话,表哥就给你赐婚了。”祾歌一脸惋惜。
苏戎墨只是笑笑:“有缘无分吧。”
祾歌翻了个身,说:“你们说,什么是喜欢?”
“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吧。”苏戎墨说,“我总会想到那个人,白天想见面,晚上又梦到。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患得患失,担心在人家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子。不管有多少人,我总能一眼看到。”
唐旻说:“我就很简单了,我想把她娶回家,十里红妆,三书六礼。我会对她好好的,我们会有很多个孩子……”
祾歌把他们说的一一对照自己和燕筠青,发现他似乎有些对不上。
他对燕筠青是男女之情吗?
王无择忽然说:“例子不是有现成的吗?我父母啊!”
几个少年都偏过头来看。
王无择是他们几个里面唯一父母双全又恩爱的人了。拿他父母举例子,似乎确实很合理。
王孝杰是从城里被叫回来成亲的。
刚开始他很不乐意娶,他相中的是邻村的一个姑娘,扎一根红头绳,走路的时候两条乌亮的辫子一翘一翘的,鹅蛋脸,圆眼睛,看着就能老实过日子。而张桂花呢,长了一对桃花眼,看谁都带媚,王孝杰觉得他们过不到一起去。
他扭捏着不愿意进新房,父母又劝又吼,说不成这个亲,就让他从家里滚蛋。
王孝杰也梗着脖子大吼,你这么相中这个姑娘,那自己娶啊,干嘛把他叫回来?
关键时候,张桂花提着擀面杖,自己将王孝杰拎进了新房。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归是把房圆了。
王孝杰是个大老粗,于花啊粉啊一概不通。但是他偶尔回家,也总带着一罐头油,两根红头绳。张桂花坐在门口纳鞋垫、做衣裳,他就默不作声地挑水、扫地、劈柴。两个人也吵架,一人拿擀面杖,一人拿扫帚,吵得面红脖子粗。
他受不了这样吵,收拾行李,跑去当了兵。
没过多久,家里遭了灾。日子眼见拮据起来,就有人说,把张桂花卖了吧,买到城里换一笔钱,全家先捱过这段日子再说。
王孝杰当天就赶了回来,拿着刀大吵大闹。他说,当年他不要娶,家里不依;现在娶回来了,屋头地头的活,哪样她干得不利索?他这辈子就认定这个婆娘了,要是卖出去,他就去跳村头的漩子。
村头有个大漩子,一进去就走不脱,每年都要淹死一两个精壮汉子。所以都说里面住了个河神娘子,最喜欢在漩子里挑男人。家里一听慌了神,也就再不提这事了。
“然后呢?”祾歌追问。
“然后他们就好好过日子,接下来我怎么问,我娘都不肯再说了。”王无择说。
“好像不是很……”祾歌喃喃道,“有机会的话,我跟你们讲讲陛下和先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