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却站起身来,睥睨着她的继承人:“我知道你讨厌王孝杰,我还知道你讨厌来俊臣,知道你讨厌追着你骂的御史,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世家出身的文人,因为酷吏阴狠,御史辛辣,文人酸腐,悍将骄奢……”
“可是悍将会打仗,文臣能辅国,御史可为镜,酷吏能□□。人都有一体两面,就像你的老师狄怀英,他是实打实的李唐旧臣,先忠于百姓,再忠于李唐,其次……或许才轮到我。”
“但那又怎么样?”
“有他在,社稷可以安稳,这就是朕还留着他,重用他的理由。做皇帝,就是把每个人的优缺点都发掘出来,摆在合适的位置,最后他们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你我托举起来,把黎民遮蔽其中。”
“这就是皇帝存在的意义。知人善任,利弊权衡,做皇帝,不允许没有一点容人的肚量。 ”
他认认真真咀嚼着这番话,似乎有什么堵塞的东西豁然开朗起来。
女皇垂首看着他,若不是他体弱多病,她是真的对这个孩子非常满意。
他够聪明,却不刚愎自用,和他说话,他真的能听进去。
孩子没有主见,她会犯愁;太有主见,她同样犯愁!
她在心中叹息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根红绳,递给他:“看看这个吧。”
祾歌接过。
这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红绳,上面穿了一枚一文的制钱。他翻来覆去地看,也不明白有什么特殊之处。
“你觉得一文钱是什么?”女皇问。
一文钱……
一文钱就是一文钱,是路上见到,他都懒得弯腰的小东西。
“因为你生活优渥,你的日子足够富足。所以一文钱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说到这里,女皇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今年的粮价吗?米价几何?菜价几何?柴价几何?”
祾歌眨眨眼睛,下意识就想咬手指。但是看着女皇严肃地神情,他还是忍住了。
“米价应该是五文钱一斤,菜和柴……我不知道。”
女皇点一点头:“好,那我们就只说米。”
“一斤米五文钱,一文可以买到三两二钱米,煮成饭,便是半斤饭,足够一家四口饱餐一顿。若是煮粥,则能煮更多。”
“而这,足以救下好几条命。”
“对你们这些贵胄子弟来说,一文钱什么都不是,可对快要饿死的人来说,一文钱可能就是一家几口人的姓名。”
“权贵拥有的已经太多,你就是给他们十两金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他们根本不会感恩戴德,只会贪得无厌,觉得你给的还不够多。而且国库不丰,我们也做不到给满朝文武一人十两黄金。”
“但我们做得到给天下百姓一人一文。这是如此一来,满朝文武都会是你的敌人。”
她将黄金和铜板并列,放在祾歌面前:“自己选一个吧,你是要做黄金,还是要做铜板?”
祾歌看着两个选项,一时犹豫不决。
选黄金,就是一条优渥的坦途;选铜板,他有可能青史留名,更有可能死于非命。
说实话,他是很不乐意树敌太多的,要是连睡觉都得睁着眼睛,那样的日子也太难过了。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是能过苦日子的人。
祾歌本能就想去拿黄金。
可他很快又想起来自己的表字,那个在他几岁就被二圣定下,承载了二老殷切期望,又迫于形势,不能拿出来的表字。
祾歌沉默片刻,闭上了眼睛。
终于,他做出了选择——
是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