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微微颔首:“说说吧,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燕筠青斟酌着用词,缓慢开口:“先生和陛下,似乎提到过小殿下的性格有些像小姑娘?”
狄仁杰看了她一眼。
小殿下?
她敢公然在宫里这样说,就说明祾歌在女皇心里还没失宠。
狄仁杰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颔首道:“不错,正是如此。”
他叹息着说:“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但他不太像一个皇孙,倒像是学了深宫怨妇那一套,等着帝王的垂青和怜悯,丝毫不敢做一件让皇帝不悦的事。这种心态很难出现在男人身上,倒像是妇人心性。”
“妇人心性。”燕筠青有些嘲讽地笑了笑,“这是长期被虐待之后,形成的低自尊、下意识讨好和习得性无助,还有为了自保被逼出来的攻击性。”
在这些男人眼里,这就是妇人心性。
“妇人是一种处境,不是一种性别。就像他虽然是男孩子,你把他长年累月的放在妇人的位置上,他也就只能活成妇人的样子。”燕筠青低着头,轻声说。
这话听着有些像是指责武曌牝鸡司晨,狄仁杰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既然如此,将他放在男人的位置上,不知可否缓解?”
“不能。”燕筠青斩钉截铁地说,“他没发病的时候可以,但是现在,已经太晚了。”
狄仁杰也没有对这个提议抱有希望,闻言立刻道:“依你之见,此时该当如何?”
“宽松的环境,停工停学,稳定服药,避开刺激源。”燕筠青斩钉截铁地说。
“有把握完全康复吗?”
“没有,可能性……您知道的。”
这个回答,狄仁杰实际上是非常失望的。
如果让祾歌远离武曌,时间久了,那点舐犊之情也就淡了,到时候若是他的疯病不能痊愈,女皇又年事已高,他要在叔父手底下讨生活,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在他有能力自保之前,他绝对不能离开女皇,女皇就是他的保命符。
“不离开的话……很难说会怎么样。”哪怕是知道这个结果,燕筠青仍然心凉了一截。
“他生病这件事,绝对不能被传出去。若是被人知道他的状态,他怕是要永无宁日。”狄仁杰神色凝重。
祾歌其实疯得不明显。
他本就比寻常孩子长得慢,若是被人知道他得了疯病,不爱说话,那就更容易成为别人的傀儡,就像那位神志不全的晋惠帝,也就是那个说出“何不食肉糜”的傻子皇帝。
把祾歌这样的病孩子推上那个位置,就是在害他。
“还可以让他试着交朋友。”燕筠青斟酌着说,“一段稳定的,新的关系,也能帮他从病情中走出来。尤其是他这个年龄,同龄人或许比长辈更重要。”
“可这样一来,他神志异常的事仍然会暴露。以他现在的病情,也根本不适合操劳。”狄仁杰缓缓摇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那就只有杜撰一个借口,把他藏在宫中,等他慢慢痊愈了。”燕筠青摇头,“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他到底是幻觉,还是魂魄分裂成两个人,只能先用着药,维持他的状态,再慢慢找对策。”
狄仁杰的手轻轻地敲着桌子。
“我已经给他号过脉,他现在气火交郁、热与血结、腑气不利、心气虚弱、痰热上熏,上扰清窍,应当以通腑泻热、行瘀散结、化痰开窍、补益心气、重镇安神为则。此外,还可辅以针灸,疏经通络。燕御正,你以为如何?”
燕筠青认真思忖,忽然问道:“什么是痰?”
狄仁杰愣了一愣:“你说什么?”
“怪病多由痰作祟,痰是什么?”
狄仁杰道:“痰者,痰饮也,分为有形的痰和无形的饮,是水液运行不畅,滞留在体内所凝之物。肺为贮痰之器,脾为生痰之源,肾为生痰之本。怪病之因,追根溯源,不外乎是。”
燕筠青发现他说话很慢,和祾歌一样喜欢慢吞吞说话,有时候让人觉得沉稳,有时候又很急人。她有些心急,不由得接口:“那我们能不能让他把痰都吐出来?用吐法、下法,让他把痰排出体外,看看能不能缓解他的病情?”
中医治法分为八种,汗、吐、下、和、温、清、消、补。这八种方法最早同样见于《医学心悟》,和安神定志丸是同一个作者。狄仁杰所说的化痰主要是消法,而燕筠青所说的吐下,其实就是上吐下泻。
“如果痰积胃脘,不妨试试吐法,让他催吐。”燕筠青说,“我不乐意他长期服药,这样肝肾损伤太大了。以我这么多年和药材打交道的经验,大周的药材分类、管理都极为混乱,长期服药不见得安全。”
“有理。”狄仁杰点头,“可以一试。”
两个人便讨论起了汤药和催吐药的用法用量。燕筠青坚持用藜芦催吐,但是祾歌常年服用人参,人参与藜芦同用有大毒,而且常年用人参时不能贸然停药,不然容易引起虚风之证——就是低血压或者低血糖,因此,什么时候用药,二人还在从长计议。
天不知不觉就亮了。
可就在此时,外面却忽然吵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