祾歌眼巴巴地看着她。
这眼神真是缠绵缱绻,里面写满了依恋和温柔。任谁被这样的眼睛盯着,都不可能没有触动,更别说这眼睛的主人还是个绝美的小郎君。
燕筠青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他立刻呆住,旋即不可思议地睁圆眼睛,下意识想往燕筠青身边凑,又硬生生克制了下来。
燕筠青笑了笑,问他:“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祾歌咬着指甲,思考了很久,才说:“心脏很舒服吧。”
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补充:“松开了,那只手松开了。”
在燕筠青身边,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燕筠青若有所思。
祾歌的心脏问题,实际上还是源于他的恐惧。他能感受到安全感,说明他最大的渴望还是解决女皇对他的控制和伤害。
燕筠青问他:“你开心吗?”
祾歌一怔,眼睛迅速亮起。他用力点头:“嗯!”
燕筠青忍不住想去摸摸他的头。
他真的很像一只观望良久,才主动把头放在人腿上的小猫。
“以后也要学着这样和人相处。”燕筠青循循善诱,“一段良好的关系,要两个人相处起来,快乐多于痛苦,才是好的,你明白吗?”
祾歌咂咂嘴,似乎在品味这句话。
“我会慢慢验证这句话对不对。”他说,又问,“你呢,你怎么看我?”
燕筠青想了想,说道:“我现在没法接受,因为我们是医患关系,出于医学伦理,我在最后一个疗程结束后,三年时间内不能接受你的亲近。”
祾歌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为什么?”
“因为你暴露得太深了。”燕筠青说,“你看,我知道你的小秘密,知道你很多不想告诉长辈的话,知道宫里有人想害你,知道你和陛下的关系有些微妙。我会用我学到的知识,帮你梳理你的情绪。”
“所以你会觉得我懂你,你会觉得你的痛苦、不安、喜悦都能被我看到,你在我身边就会感觉到安心和放松,对不对?”
祾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是你知道,在这段时间内,我却是一直需要保持冷静,不能有任何情绪上过于激动的地方吗?”
祾歌反驳:“可是老师说你在娘子关还为我哭了。”
“是的,我那时候确实控制不住我自己,这是我不够专业的地方。”燕筠青坦然说,“你因为保护我身受重伤,而我也因为保护你而杀人,可能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这对我的冲击太大了。那段时间,我也是有创伤的,我确实控制不住情绪。”
祾歌抿着嘴不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说:“没关系,你到我身边之后,我们也可以和现在一样。”
燕筠青点点头:“能理解。我知道你很不舒服。”
祾歌被失魂症折磨了十五年,他不可能放过一个能安抚他的人的。
同理,武曌连生六个孩子,生李弘时她在斗萧淑妃,生安定公主时她在斗王皇后,生李贤时没有产房,站在路边生完孩子就要去爬山、参加祭祀,生李显时难产,生李旦和太平公主时,已经年过四十。
她的身体因为生育,同样受损不小。只不过因为礼法,她不能把自己的病痛公之于众。又因为年迈,旧病越发严重,作为一个皇帝,甚至一激动就会漏尿。现在有燕筠青在身边,帮她解决漏尿的问题和别的月子病,就算是为了维护她作为皇帝的尊严,她也不可能允许燕筠青离开的。
这对祖孙,就连面对疾病的处境都是一模一样。
无论是产后损伤,还是失魂症,都不是能说出口的隐疾。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可是,”燕筠青斟酌着字句,“公主对我有救命之恩,陛下对我有知遇之义,我现在没法走。”
“现在?”祾歌“嗖”地抬头,“三年?”
“你会慢慢长大,你的病情对你的影响会越来越小。但是陛下上了年纪,照顾要更精细些。我先去忙陛下,好不好?”
祾歌不由得沉默片刻,道:“燕御正。”
“嗯?”
“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之地啊。”
“啊?”
“我关心陛下的身体,是居心叵测;我不关心阿婆身体,是不忠不孝。你说,这话你让我怎么回答?”他叹着气说,“要是换成别人,现在就要记恨你了。你真不怕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燕筠青一下子傻眼了。
“在宫里,你要是心思做不到一颗玲珑心,那就谨言慎行。多说多错,不说话就不会错,明白吗?”
燕筠青心虚地扫视四周,小声说:“明白了。”
祾歌没有再多说话。他看着燕筠青,有些不舍地问:“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燕筠青想他们都在宫中,应该是能的,于是点点头。
祾歌敛眸,半晌,似乎下定决心一般,郑重地说:“那给我看诊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早日结束,就能早等满三年。
“可你的身体……”
祾歌打断她:“我好了,不用再继续了。”
燕筠青深深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好”。
她收拾药箱,离开本枝院。一道目光始终黏在她身上,燕筠青回头,看到祾歌趴在窗户上看着她,见她回头,他立刻直起身子,高高举起手,欢快地向燕筠青招手。
隔着这么远,她都能感觉到祾歌眼中强烈的喜悦和依恋。
燕筠青对他挥挥手,转身走出本枝院的刹那,眼泪落了下来。
出了这道门,他们以后怕是再难相见了。
为什么他们非要以医患的身份相遇呢?
太遗憾了,真是……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