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葱姜蒜?不吃,哭!
食物略烫?不吃,闹!
勺子碰牙?不行,吐!
换了被褥?不睡,闹!
横写不直?扔笔,闹!
弧画不圆?摔笔,哭!
他皮肤娇嫩,穿着稍有些不舒适的面料,背上就起疹子。
他极度挑食,不吃葱姜蒜,因为太辣;不吃葵菜,因为太苦;不吃橘子,因为太酸;不吃茄子,因为太油;不吃萝卜,因为皮辣……他只吃新鲜的当季食材,而且只吃鲜香甜三种口味,恨不得睡觉都要含一块饴糖。他口味太敏感,调了葱馅的筷子没有洗,再去调韭菜馅,那一整锅扁食他都会吐出来。
他还不能沾酒,过年的时候喝茱萸酒,只小小一杯,就让他浑身都出了疹子,皮肤肿得几乎透明。
他……
这个世界好像在他面前格外刺眼的样子,格外鲜亮的颜色,尖锐嘹亮的歌喉,鲜香热辣的味道……这些普通人觉得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都会刺激到他,给他带来痛苦。
为了平息他的痛苦,宫人们要额外受到许多痛苦。
来本枝院伺候小公子,这种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对孩子的闲言碎语越发尖酸刻薄,反正他也不可能听懂,只要不被人发现,骂骂怎么了?
可是,他真的听不懂吗?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武媚娘不能肯定,她期待祾歌能知道,却又心疼不已。若是孩子一辈子没有神志还好,一旦他有神志,却又被困在这样的躯体内,对祾歌来说,无异于酷刑。
但她不能肯定。
祾歌不仅识字,还能主动读写——他只是说不出话来。
孩子其实也在想办法开口。他有时候会指着什么东西叫出声,但是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只能“呜哇呜哇”叫喊。武媚娘总能看到他努力模仿别人说话时的嘴型,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自己一个人坐着,小口小口叹气。
他很累,武媚娘能感受到。
人一累,难免就睡得沉些。
这时候帝后就会捉弄他,毕竟合不拢嘴也有合不拢的好处,那就是把他的嘴掰开,偷偷把舌头扯出来的时候,没有那么容易把小孩吵醒。
唉,勉强能算苦中作乐吧。
很长一段时间,武媚娘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小祾歌。宫里的风言风语,她怎么可能听不到呢?她不是没有讨厌过小家伙,但是一看他笑,她就心碎。
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她的儿女们,她的弘儿和安定,年纪轻轻就离她而去;夫婿选中的次子同她不和,她为了生他,站在路边、裙幄作围,尊严尽失生下的儿子,却不认她这个母亲,打定主意和她对着干。弘儿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也不能健全的长大。
难道真是她的报应吗?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日子——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孽子李贤,竟然有男宠的那一天。
李治被气得头风发作,她心力交瘁,既要面对不听话的次子,还要同时处理堆积的政务。
恰在此时,这个不省心的小讨债鬼,却又发起风寒来。他高热头痛疼得厉害,又不会喊疼,只能“呜呜”地哭叫着。
看到阿婆,他哽咽着,伸出双手,要阿婆抱他。
武媚娘更加心烦意乱,看着这个专程投胎过来讨债的家伙,不由得怒火中烧,伸手推了他一把:“哭哭哭,哭什么哭!不许哭!”
小孩本就会平地摔,一推之下,更是站不稳,结结实实落了个屁股墩。他半张着嘴,歪了歪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又疼得忍不了,于是不敢哭出声,只能小声抽噎着,瑟瑟发抖着要阿婆抱抱。
他好疼,他真的好疼。
武媚娘见他还要靠过来,怒意更胜,抬手给了他一下。小祾歌在地上打了个滚,这下连哭都不敢再哭。他颤抖着,怯怯地往武媚娘脚下挪,金琥珀色的大眼睛满是恐惧。
说实话,以他的长相,这么可怜兮兮看着别人,还有谁能继续发火下去?武媚娘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看到小孩像只要被丢掉的小猫,心头火慢慢熄了下去。
她伸出手,小家伙看到祖母终于不生他的气,小声地抽噎了一下,冲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几乎要钻进她的领口。
他不停发抖,连身上的玉佩都在叮当作响。
不管是高僧,还是道长,都说他失了魂魄,无法缓解。
那么究竟是多执着的信念,才会要他宁愿不要魂魄,都要来到她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