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蜃海眼中,发着绿光的大红灯笼不待她做出反应,立刻摸上她另一只手腕。
紧接着,她听见李怀瑾颤声道:“你的两个腕骨都是碎的。”
常年与各型各色患者打交道的姑娘猛地想到了什么,又立刻蹲下身去,摸向蜃海脚部的腕骨。
她的动作猝不及防,蜃海堪堪停住脚步才没有将李怀瑾扯个跟头。
但也由此露了破绽,短短几个呼吸间,灯笼李怀瑾身上就被划开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蜃海一把将李怀瑾拽了起来。
然后蜃海从灯笼李怀瑾巨大的独眼中,看到了极其复杂、极其心疼的情绪,那情绪里还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
“脚部的两个腕骨也是碎的。”姑娘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李怀瑾还在蕲春李家的时候,与族中长辈一起行医用药,治病救人。因为李家对患者一视同仁,并不因那身份地位仙凡之差区别对待,所以求医问药者如过江之鲫。
那些患者里有被仇家追杀的浪客;有身患绝症时日无多的贵族;有身披囚服披头散发的罪人……
在这数不清的或人或妖里,李怀瑾曾见过一个手腕脚腕具碎之人。那人登门之时,身上挂有九条成年男子胳膊粗细的青铜锁链,有数十位人间狱卒严密监守,当时是由李怀瑾的长辈为其医治,她只在远处粗粗瞧了一眼,却已然觉得头皮发麻。
那一定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鬼,身上的凶性根本无需掩饰,墨色的“罪”字刻印在那人脸上,极为可怖。即使是李怀瑾,也心生厌恶。
四腕皆断,是针对犯有大罪者的刑罚。是拔去恶鬼爪牙使其伏诛的手段。
李怀瑾看着面前瘦弱矮小,伤痕累累的师姐,根本无法与记忆中的修罗恶鬼对等。
蜃海自己也有些发懵。腕骨碎了是什么意思?她的手能动能拿,脚能走能跳,如何是碎了?
“啊?”蜃海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混合着疑惑的音节。
下一刻,耳边便响起了骨头被尖锐之物摩擦的声音。蜃海感觉自己踉跄了一下,她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有些站不起来了。
“跑!”
蜃海听见宋康撕心裂肺地嚷着。
“跑……咳咳……快跑!”宋康的声音不再如方才一样清晰,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盖住。在话音的尾端,只听得宋康极力吞咽着什么,又喊着什么。
不用猜也能知道宋康在喊什么,他在让她们逃跑。
可已经迟了。
蜃海和李怀瑾同时感到一阵巨大的吸力拖着她们下降。利刃飓风瞬间涌了上来,几乎填充了每一个角落,蜃海身上露出越来越多的骨头。
李怀瑾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往肺里扎刀子。血水从身体内外一齐流出,荧绿辉光越发明亮耀眼。她听到了阿康在让她们逃跑。
阿康从没出过错,是突发情况?
现在到底正在发生什么?
她们误入了阿康说的左侧带状暗流?
可是这股巨大的吸力以及密密麻麻的飓风同以往来此地遇见的并不相同。
难道是阿康口中那活着的环形暗流?
恐惧和惊慌齐齐袭来,最后汇聚而成的,是无边的绝望。
李怀瑾死死咬着牙,全力修复着蜃海的身体。
可蜃海的肉身依旧在以一种不可抗的速度渐渐消减。所幸这速度并不快,李怀瑾甚至能看见肉片从蜃海身上飘到空中又变为肉沫的过程。
如此血腥,如此无望。
李怀瑾忽然产生了疑惑:她是不是做错了。她不应该自不量力地救人,还连累了旁的人。
可是,可是她不来的话,李藕师兄他们不就没救了吗?
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如果做出的选择是对的……李怀瑾有些恍惚地看着肉沫弥漫的雾水,为什么这么难走。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握住,是蜃海。
蜃海轻轻握住李怀瑾的手,就像不久前,李怀瑾握住她的手一样。
另一头,阿康跪倒在地上,在抬起头时,两只眼睛皆是红色,有血水沿着脸侧流出,他抹了一把脸,但血水越来越多——因为七窍皆在流血,如何能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