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们应该重新听一遍《lie》。
“哥,我赢了你请我喝酒吧。”
闵玧其提着一袋冰镇啤酒开了门。裸露在外的手因为啤酒罐的冷气冻得微红。
空旷的练习室里,朴智旻透过镜子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手里的啤酒。那时他正在缠绕手上的护腕。
“练完喝酒。”他说道,提着啤酒走到了墙边坐下,“我等你。”
朴智旻看着镜子里坐在墙边的人拉开一个拉罐,面不改色地灌下一大口酒。他缓慢地眨眼,睫毛扑闪,目光闪烁。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这个时刻,他全然迷失了,只能顺从着来者开门前的思绪,再次点开了音乐。那首歌再次响起,朴智旻的吟唱,但不是他的吟唱。
冰酒入喉,仿佛利剑一般刺穿五脏六腑。面前好像有人提起了优雅的提琴长弓,在理智的弦上拉出乐曲的前章。
有人自言自语道:
[请对我说]
[用你那甜美的微笑/对我说。]
[在我的耳边像窃窃私语般对我说]
朴智旻甩手捂住了嘴,脖子向后仰去。汗水浸湿了发尖,镜子里人影模糊。
[Don't be like a prey.]
[Be smooth like a like a snake.]
当他双手触碰到自己的脖颈时,又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属于他自己生命那不可置信的热度。
[我想逃脱]
[请从我身旁离开]
坐在墙边的人再次拉开了拉环,又一罐酒饮下,被冷冻的身心渐渐回暖,酒精重新变得滚烫。
[我试图离开]
他想快点入醉。
[不管怎样请救救我吧]
那被酒精抹去担忧的眼神里不再关切放光,他听见那个人的诉说,却又好似未闻一词。
[我一直在逃离中]
[深陷于谎言之中]
这是当初他的预言吗?还是我们危言耸听的幻觉?
[Caught in a lie]
[请找回纯洁的我]
那快速旋转又径直跪地的身影中,有着一颗如死灰一般飘零闪烁的心。
[Caught in a lie]
[请拯救地狱中的我]
我们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折磨?
[在这痛苦中我无法挣脱]
[请救赎被惩罚的我]
“嘭——”
提琴声再次响起。
闵玧其看着面前的人倒下,仰头喝完最后一罐酒。起身,缓慢地走上前,将昏迷过去的人背起。
“酒喝完了。”他喃喃道,“哥带你回家。”
不知道是第几次,他在傍晚面对着那副挂画醒来。热烈的向日葵,看起来那么刺眼可怕。朴智旻平静地呼吸过每分每秒,脑袋里想象过无数次,今日傍晚的颁奖晚会,他站在台上触摸到了奖杯,那用机器切割出来的轮廓印在他的指腹上,这是一种真实却虚假的触觉。
他深深地陷进了病床里,温暖的被褥包裹着他浑身,他感觉到些许无人打扰的美好。他看向那紧闭的窗帘,想象着窗外的草坪,园丁正埋着头修剪着草坪,他的耳边没有剪刀剪断植物根茎的声音,窗外的一切都像默片一样无声播放。
这个世界的声音或许是假的。
他如此想。或许他是唯一一个从声音中清醒过来的人。他自嘲地想,为自己这样愚蠢的想法叫好欢呼。
“咚咚咚。”缓慢的敲门声响起,他没有回应,病房门却仍是不管不顾地被打开了。
来的人是尹秀真和海宇哥。
他猜到了。大约也猜到了来者的目的。独处的安静时光结束了,真是可惜。
“智旻。”海宇哥叫道,又多叫了几声,“尹小姐来了。”
“……”
“让我跟他聊聊吧。”尹秀真说道。
能聊什么呢?朴智旻心中想。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人都不想见到。他只是平静地目睹着现世发生的事情,比如尹秀真又把椅子搬到了同一个地方,她坐了下来,即将开口却又没有开口。现在的他有一种抽离感。
你想说什么呢,说些什么吧?或许说什么都没有用,或许到最后你也会和我一样放弃。放弃什么呢?就像是泄气的气球一样,塌陷干瘪,因为胀满过生机却最终失去血液的生命。
两个人平静地对坐着,一分钟、两分钟。她没有开口。朴智旻无聊地重新将目光挪到窗帘的褶皱里,他想就这样吧。沉默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现在的他连张开嘴的动作都觉得疲惫。
她还是开口了,跟他说,事实上,我大概知道你不想见任何人。我本认为我没有必要过来,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让他们安心的做法。晚一些闵玧其哥会过来。在这之前我都会在这里,安静地呆在这里,仅此而已。
朴智旻略去了回复的欲望,他看见尹秀真拉开了窗帘,将椅子搬回了窗边。他继续着他的回忆与猜想。
他眼看着天空的颜色缓慢地沉了下来,黑夜却仍然让他预料不及。
那个女人靠着椅子阅读一本无聊的过期杂志。她似乎很容易就能被忽略,却又在他望向窗边的时候,在他的余光里那么真实可感。
又一阵的悲哀涌上心头。触景生情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悲哀的潮涌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的神经。他在沉沦中不停地踩空,在溺亡里长长久久恐惧着窒息。
他困了。他希望思绪的死海就此被蒸干,裸露出盐巴一样无法溶解的苦衷,能够被晒盐人捡拾。他多想在这一刻停止一切思索,让意识就此消亡于人世间普通楼栋里的一张病床上。但他还有一丝丝牵挂的凭吊,需要等待一个他所认为恰当的时机死去。
闵玧其终于回来了。他觉得自己的想法真奇怪,闵玧其怎么会“回”到这里来,他怎么回来了?他幻想了一个下午加一个傍晚:那群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从病房的门口鱼贯而入,笑着骂他“你怎么得了个感冒就缺席颁奖典礼呢”。本该安安静静的病房一瞬间变得吵闹。
他的男孩们啊,怎么就忽然长大了呢?
他悲切地想。
但来的人只有闵玧其,他很欣慰,却又有不甘。
濒死之人都会如此矛盾吗?算了,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
他盯着桌上的茶杯,光滑冰冷,即使不用触碰,也能知道它的触感。
“谢了,尹小姐。我送你吧。”
尹秀真移开了盯着朴智旻的眼神,心底有些惴惴不安。
两个人走出了病房门。尹秀真反反复复地记起来,第一次的会面结束时,这个走廊铺满了夕阳的暖光。如今只有透着湖蓝的月光落在地上,落在影子前,落在脚尖。
“我的大概猜想是,类似恐音症一样的症状。”尹秀真说道,“但我需要更多的接触才能了解他具体的情况,也需要和你们进行交流。”
“恐音症……”闵玧其那时候恍惚觉得抓住了一根绳索,但失神的他并没有仔细地思索下去。
“另外,我觉得不得不跟你们提前打好预防针。”尹秀真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了起来,“智旻的自残倾向很可能会发展为自杀倾向。”
闵玧其心头一惊,步子缓了缓,沉默了一段路,离开大门的时候,他似乎才回想起这句话来,说道:“我会照看好他的,尹小姐。智旻他会好好渡过难关的。”
尹秀真点点头,与他作别。海宇哥在不远处的车边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