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崧定定注视她在未散夜色中反而显得锐利的侧脸,犹豫片刻,没再多问。
回家匆忙洗漱后倒在床上,燕逸岫终于长长舒出气,感觉沉重身体在被窝里越陷越深。
明明身心俱疲,可又迟迟睡不着,思绪一团乱。
燕逸岫捏着射伤肩膀的子弹搓旋。
已经洗干净了,可莫名还觉得血腥味阵阵飘个不停。
礼拜算准了她的缺点,以后恐怕还有更棘手的招数,她得尽早做好心理准备。
考虑完这头的事,燕逸岫又翻个身,下巴嵌在手指骨节低洼里,默默反复回忆和计算。
她觉得自己对卫崧是有点不一样的感情。
可那算是感情吗?又好像只是因为卫崧比较能理解她的性情和郁结,所以她愿意放下一点点戒心。
这能算特殊吗?或者不过是感激和难得找到“知心人”的欣喜?仅是朋友间关系更进一层的信任?
如果是因为被喜欢而不知不觉去喜欢,这种感情能有多少纯粹的成分?
卫崧的出现、自己的心绪,对她来说都太陌生了,她实在没法准确判断,所以不能轻易流露出来。
如果只是自己误判,那么没把控好距离让卫崧因而误会什么就麻烦了,会伤害到他。
燕逸岫思来想去,怎么也摸不清自己的感情。
这股挣扎纠结的感觉很熟悉,以前冬天从窗外收回衣服时,她反反复复地摸,迷茫迟疑,始终不确定掌心里的凉意是衣服没干透抑或只是外头冷冽空气附着。
卫崧低头发呆,头顶的吹风机轰隆隆旋转着吹干他湿漉漉的头发。
谭誉道的那些话如潮湿野草正在脑海里疯长。
他拔出其中没用的杂草,任由剩余部分话根植脑海。
燕逸岫是异世界的人。她会回家去。
他和她最后会分别,生死不见。
他没机会在燕逸岫身边度过四季了,可能连这个夏天都不能一起走完。
他看不了雪里的雪了。
燕逸岫回家后可能会忘了这一切,会忘记他。
他以为自己和燕逸岫是两条相交的线,原来都是错觉,她们只是无限接近相交,但始终触碰不到。
两个世界,两条平行的线。
卫崧呆愣半晌,直到吹风机的热风烫到头皮激出细细密密刺痛才回神,发现头发早吹干了。
卫崧关掉吹风机,轻声问道:“我能去那里吗?”
系统一口回绝:“不行,我办不到。”
卫崧抬头望虚空,略略扬高嗓音:“我什么都不带,我可以自力更生,甚至不用把我和她们一起传送走,随便把我扔哪里,我会适应和立足再去找逸岫……”
系统仍然打断,语气不容置疑:“不行,办不到。”
卫崧垂头沉默,盯住洗头时溅上白衣服晕开的点点水痕。
无眠之夜寂寂消散,白日倾轧掩盖所有只在黑暗里浮动的隐秘心绪。
洪旭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消沉郁郁,眉眼耷拉,头发半白。
“我也想为儿子报仇,可是我和那人的确没有更多往来,他很谨慎。”
“帮派的事我知道不少,可关于他的我真没有更多线索了,我也想帮忙,我怎么可能不想帮忙。”
洪旭儿子尸体被带回,法医连夜完成尸检出具报告,通知她们可以带家属来见最后一面了。
燕逸岫站在门边,默默看着洪旭再次在尸体旁崩溃哭倒。
她正要转开脸,忽然见一道身影从旁边闪过。
燕逸岫连忙让出道,认出来者是早已和洪旭离婚的妻子周锐。
得知失踪多年的孩子找到了,她请了假连夜从外地赶来看看孩子。
她站到床边弯腰凝视,好一会儿才出声:“他长大了,原来长大后五官长这样。”
周锐扯出一点笑,看向姜韫:“和我有八分像,对吧?以前见过的人都这么说。”
洪旭涕泗横流,膝行跪在她面前,两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摆:“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他,我找不到他,我没见上他最后一面,没和他说上话,对不起,是我害死了儿子。”
周锐冷冷甩开他的拉扯,朝警方鞠躬后大步离开,全程没和洪旭说一句话。
燕逸岫悄然移到窗边往下望。
两分钟后周锐走出警局,出现在视野中。
她变成小小一个点走在宽敞大道上,几乎要被大片灰黑树荫吞没。
她走得很快很急很用力,冲进树影中,斑驳碎叶影仿佛是她踏碎的皲裂大地。
燕逸岫看到周锐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脚步更快,消失在树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