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她偏要让这群人知道,性别不是她们给人生判死刑的罪证。
所以她要反抗,天生的好胜心催化她开始反抗。
凭什么瞧不起女孩子,女孩子也聪明,女孩子也力气大,女孩子也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女孩子什么都不差。
她要让那些瞧不起她的长辈后悔。
上学后,第一次考试她就拿到了年段第一,家族里那些“宝贝孙儿”从来没拿到过的第一。
哪怕后来她被妈妈接走,逃脱了这座腥湿黑暗的老宅,她仍不肯松懈,继续拿各种第一。
成绩、能力,她能想到的所有光宗耀祖的事情,她全都要争,必须压哥哥们一头。
她依稀记得自己很早时有个理想,不是成为警察,不是万众瞩目,可她已经忘记了。
为什么会最后考警察?警察,大部分长辈心中完美的职业,专属男性的伟大职业。
长辈心心念念的警察职业,哥哥们考不上,她能考上,她会考上,她考上了。
她为了让长辈后悔,让那些人看清她永远比男性强才选择成为警察,还打破记录成为最年轻的立功警察和刑警大队长。
她成长的乐趣一直是看那些人愱忮的扭曲的表情,她成功了。
……可为什么好像没有那么快乐?
小时候记忆清晰,可长大后怎么逐渐模糊了?
她的身体离开了老宅,心却没有,她的眼睛也被奶奶用脏污手指抠下来永远黏在那里,再也注意不到身边的大小事物。
她看似摆脱了祖辈的打压束缚,又好像没有。
姜韫忽然清晰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从未有一步是按自己的喜好走,而是盯紧了那些看不起自己的长辈。
她的堂哥堂弟叔叔伯伯都是被溺爱长大的废物,可她还是将大多数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
他们学什么,她也学什么,并且做到最好,让他们颜面扫地,让他们的父母破防。
她们觉得她做不到什么,她就偏要去做什么,做到最出色来证明自己。
如今作为旁观者回忆,她才惊觉自己忙忙碌碌二十几年,竟然都是为了成为与她们嘴里完全不同的、更像所谓男性的人,不是为自己而活。
绕来绕去,最后她还是困在老宅里,听着爷爷奶奶伯伯婶婶的低咒,听着哥哥弟弟的嘲笑,鬼打墙一样。
这何尝不是一种被牵着鼻子走?她从始至终都被框在家庭观念的牢笼里,走不出自己的路。
仔细想来,她这么多年好像都没有多少快乐的回忆。
打长辈脸的感觉很痛快,但痛快和真正自由的快乐并不相同。
她的痛快里满是怨恨、嘲讽和不服气,没有快乐。
她真的赢了吗?她原本是想成为什么人?她的理想是什么?她的喜好是什么?
她完全不记得了。
她的人生画卷上浓墨重彩,可仔细一看,画满的全是眼睛,密密麻麻,盯着她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
她蘸了偏见和怨恨的血墨,由她自己一笔笔画下监视自己的眼睛。
姜韫身体晃了晃,低下头,看到地面正在不断龟裂。
视线上移,眼前景象也开始扭曲,揉压成即将崩碎的紧绷状态。
就像她的人生。
她的优秀确实让长辈们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加停留,可她们其实从来都不真正关心,也不在乎。
她再优秀,对于那些人而言,她仍然只是个女儿、侄女、孙女,泼出去的水,一个不重要的、天生矮男性一等的女性。
反而是她一直在意、窥视她们,终日审视评判自己、不放过自己,是她长久以来看重长辈们随口一说的每句话,然后拼命将自己扭曲改变,想要得到她们的肯定和青睐。
最后她把自己拧成一株被铁丝缠死塑造出扭曲形状的景观植株。
“看来你明白了,看吧,其实你没赢,你还是输给她们了。”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徘徊。
是爷爷的、奶奶的,是那些人混合的声音,搅拌摇动着,融为礼拜的声音。
姜韫缓慢抬头,通红的眼眶里狠厉的光不断闪烁,如青白刀片锋芒。
“不。”
她掏出手枪上膛。
“我没赢,但我也没输,顶多打个平手,而我最后一定会赢。”
天真,觉得扯开她的痛楚否定她的自由就能让她崩溃。
她走了弯路,她视线被仇恨蒙蔽,不代表她的人生和抉择都是错的。
成为更好的人从来不是错误。
长辈们不会再瞧不起她的头脑和能力,她成为出色的人,她已经成功了。
当她看清这被动的胜负欲、看清自己的困境,拨散笼罩在意识上的浓雾后,她就能真正挣破桎梏得到自由。
她已经成为了优秀的人,今后她该朝自己喜欢的路走,成为更好的人。
第一和自由,她全都要。
赢的人必须是她,绝对是她,永远是她,永远是女性,不是男的。
“至于和你的较量,”姜韫知道礼拜听得见,字句铿锵碰撞出口,“我也会赢,我们一定会赢。”
“等死吧,礼拜。”
说完这句,姜韫突然旋身移动枪口对准不远处年幼自己的额头,干脆利落开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