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糕有点干，寒褚黎没吃两口就感到有些难以下咽。将剩下的栗子糕包好塞进怀里，拾步上阶，跟着人群走入正殿。

今日庙会，各家姑娘小姐难得能出来走动，佛堂里上香的人格外多。

文殊菩萨端坐在莲花台上，慈悲的双目注视着底下芸芸众生。

寒褚黎不是来求神拜佛的，嫌人挤，索性躲到了佛像背后。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寺庙，大雍因国师确有神力，信奉神佛者比前朝更多也更虔诚。

但他对佛祖却没有几分兴趣。

或许只是来闻闻寺庙里清静的檀香，以驱散梦里那挥之不去的恼人味道吧。

不可能有人发现他躲在这里，寒褚黎摘下闷热的帷帽，随意丢在一边。

背靠着供台席地而坐，眼睛刚适应背光的黑暗，后门便唰得一下被打开。

一个老和尚探进门内，看到寒褚黎后，很明显愣了一下。

视线乍然被强光覆盖，寒褚黎皱了皱眉。适应了片刻才瞧清楚面前站着的是谁。

如果他没记错，这秃驴应该是泰熙寺的住持圆修和尚。

小时候他同皇兄一道来上香，与这位住持有过一面之缘。

这老和尚一看就是个不正经的，寒褚黎在他身上闻到了明显的，烧鸡和梨花白的味道。

老和尚被抓包了也不在意，悄声掩上后门，坐到寒褚黎旁边，从怀中掏出一个浸出油的油纸包，和一小壶白酒。

打开油纸包，撕了根鸡腿给寒褚黎。寒褚黎盯着还冒着热气的鸡腿无语片刻，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嗓子，说：“吃不下去。”

“感冒了啊。”老和尚没跟他客气，举着鸡腿吃得津津有味。

寒褚黎哑着嗓子嗯了声。

老和尚瞥他一眼，见他没有暴露身份的意思，决定当不认识，说话就能随意些。

咽下一口鸡肉再喝口酒，老和尚拿袖子擦擦嘴，说：“可别把贫僧喝酒吃肉的事儿说出去哈！尤其别告诉外头那个长眉毛的！”

长眉毛应该说的是苍颜鹤发的住持。寒褚黎睨了他一眼：“你不该自道‘贫僧’，你应该称自己为‘本大爷’。”

“哈哈哈！”老和尚屈起一条腿架着胳膊肘，“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世间万般皆是虚妄，贫僧又何必自苦？”

寒褚黎愣了愣，感觉这老和尚意有所指，但又觉得他道行不深，不可能瞧出自己的心事来。

虽觉得这老和尚不靠谱，但他实在心绪难宁，想找个人倾诉一番。

他有了老和尚吃肉喝酒的把柄，想来老和尚也不会把他的事往外乱说。

思及此，寒褚黎清了清嗓子，说：“既然万般皆虚妄，那佛祖不也是虚无之物吗？”

老和尚看着他眯起眼笑：“小公子当真有几分慧根，不如跟了我，出家做和尚。”

“……我若是做和尚，怕是要扰了你们佛门清静。”

老和尚把油纸包撕下一半，把啃完的骨头放到纸上：“小公子心绪不定，才觉得自己会扰了别人的安宁。”

寒褚黎叹了口气，他收回刚才的想法，这秃驴是有几分本事的。

老和尚吮干净手上的油，朝寒褚黎伸出手：“来来来，把手给贫僧看看。”

“干什么？”寒褚黎看着他泛着水光的手指，不是很想动。

老和尚说：“贫僧看你是为情所困。贫僧看姻缘是有一手的，小公子若不嫌弃，不妨给贫僧看看。”

“我嫌弃。”寒褚黎非常冷漠地别开视线。

“……小公子讲话还真不留情面哈。”老和尚讪讪收回手，继续抱着烧鸡啃。

寒褚黎沉默片刻，忽然道：“我问你，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通晓未来的神仙？”

老和尚吧唧着嘴，说：“没有。”

“没有？”

何以回答得那么笃定？

老和尚吸溜了口梨花白：“满堂神佛之所以存在，是因世人信奉。神佛慈悲，以救世为己任，光通晓未来算什么本事？”

寒褚黎挑眉：“你个算姻缘的，不也是靠看手纹通晓未来姻缘走向的吗？”

老和尚又撕了根鸡翅：“所以我是神棍，不是神仙。”

“……”

这秃驴讲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寒褚黎决定不再跟他鬼扯，起身拿上帷帽：“您慢慢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老和尚没搭理他，对着肥嫩的鸡翅啃得专注。

寒褚黎从后门出去，绕到寺庙后面院子里。

这里有一处天然的泉眼，水流凝聚成一片小小的湖泊。

湖中有几只雏鸭，绒毛是浅浅的棕色，一只只都胖嘟嘟圆滚滚，像飘在水上的毛葫芦。

寒褚黎坐到岸边，没瞧见母鸭子。小鸭子可能是饿了，扑腾着水纷纷游过来，围着寒褚黎啾啾地叫。

寒褚黎从怀中掏出栗子糕，碾碎了丢入湖中。

小鸭子急吼吼地把脑袋戳进水里找吃的，有一只格外弱小的抢不到食儿，急得直扑腾小翅膀。

寒褚黎见状，把栗子糕碎屑往外围扔了扔，可瘦弱的小鸭还是抢不过壮实的，被抢食的大鸭子踩着脑袋呛了水。

“哎。”

寒褚黎伸手把小鸭捞上来，拿手帕擦了擦湿漉漉的脑袋。把掰碎的栗子糕直接铺在了草坪上。

小鸭子看出这全是给它的，开心地啾了声，埋头苦吃。

寒褚黎点着小鸭毛茸茸的脑袋，心情忽然好了些。

直到有个带着冷香的人坐到他身旁，用微微上扬的语气说：“小殿下竟如此风雅，在寺庙里喂鸭？”

寒褚黎卷起的嘴角立时拉了下来。

起身想走，但小鸭子好似没有吃饱，着急地用脑袋蹭他的手指。

寒褚黎心头一软，又坐了回来。

算了，看在鸭子的面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