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一时静默下来,黑无常继续缝补着她身体,蘸蘸感觉自己在他眼中,就好似一块猪肉、一块雕花大萝卜,本质没有任何区别。
黑无常做事极其认真,不发一言,目不转睛,只时不时在换线剪线时调整姿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蘸蘸感觉皮肤和内脏随着黑无常手指过处,渐渐地又恢复出感知和气力,但这些都是很冰冷的,没有情感的,蘸蘸感觉出血什么的,只是存在于她体内,没有流淌。
换言之,将血换成稻草木头,只要能支撑起她行动,都不会感觉有任何区别。
“我是、已经死了吧?”蘸蘸有些茫然,又有些肯定。
黑无常从喉咙深处淡漠的嗯了一声。
“那我是不是在人间,也已经死了?”蘸蘸颤声问。
黑无常的手指停在蘸蘸胸口,紧缩的眉眼中,滚动着些微的不耐烦:“人世间的阮蘸蘸本来就是死了的,你只是借魂做任务。”
蘸蘸明白了,她任务完成,姓阮的姑娘也一样结束了性命,不,其实早在最开始,她魂穿到阮蘸蘸身上时,阮蘸蘸被同学戏弄,脚踩滑楼梯,就已经磕中了脑袋。
而她作为一个白无常,是替她续了命。
黑无常继续埋头缝了两圈,突然停下手:“你根本不会疼的,你在紧张什么?”
蘸蘸滚滚喉咙:“我在想,刚才阎王大人说的奖励是什么。”
黑无常:“从预备役晋升为正职的白无常,拥有真正的神力。”
“……那能不能换成其他的?”蘸蘸眼前不觉浮现出阮父阮母和刘缪的脸,她已经多久没体会过温情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她难道又要继续再在地狱经历一遍又一遍的枯燥与无聊吗?
若他们知道她死,他们得有多伤心。
所以,当黑无常询问她想要什么奖励时,蘸蘸断然决绝的选择了重活一遍生命。
哪怕会很平庸,哪怕会有很多麻烦,哪怕经历生老病死的痛苦。
可是她却觉得开心,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
翌日。
再次醒来的感觉有些怪异,蘸蘸手脚发麻,皮肤上一片过了静电后的麻木,她不知是这具躯壳疲累过度的缘故,还是因为重获新生的磨合,以至于呼吸都觉得沉重,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后再起床,转回客厅吃早饭。
昨夜盘踞客厅的长辈们不见影踪,喝粥时听爸爸说起,他们预备今天再去鬼岛寻找阮烟。
蘸蘸心想鬼岛已经模样大变,鬼没了、土地公婆没了,彻彻底底沦为荒岛一座,得到他们重登岛屿,至多也就是寻找尸体一具,魂魄已被地狱收走,并不能影响到他家什么。
妈妈发觉蘸蘸在发呆,询问她在想什么。蘸蘸忙摇头,妈妈便道:“说来,阮家后人中能通灵有灵气的,也就我家蘸蘸与阮烟,如今阮烟失踪,怕是那些旁支也没借口再霸占宗家祠堂。”
爸爸夺得放下碗:“我还没死,轮不到他们污蔑到头上!”
妈妈抿嘴一笑,将剥好的水煮蛋给爸爸和蘸蘸一人一个。
蘸蘸一口咬掉一半,嘟囔:“我看那些叔伯就是借口找麻烦,阮烟就是走了邪门歪路,种下的因果。”
妈妈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蘸蘸:“你昨天说周末两天去找刘缪是怎么回事?”
蘸蘸视线跳到挂钟上,“我要迟到了!”抓起书包就往外冲,拦都拦不住。
蘸蘸骑着自行车,小风拂过发丝,舒爽惬意,猛一拐弯,路边逆光而立着一名少年。
挺拔的身姿,妥帖修身的校服,气质温雅而柔和,推着自行车等在路边,一见到蘸蘸视线就随着她移动,好似就是一直在等她。
蘸蘸无法视若不见,不得不停下:“早!”
“早!”路易斯顺其自然的递过来一个饭盒,里面装着两个蛋挞,“我妈一早做的,让我给你带两个。”
蘸蘸愣了愣,路易斯的态度太过熟稔,半分不想做作的样子,他妈何时那么待见自己了?怀着一丝的疑惑,蘸蘸还是接下饭盒。
“谢谢!”
“走吧!”
两人自行车畅行在晨风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中考择校话题,路易斯信誓旦旦的要考上最好的四中,继续与蘸蘸作同学,蘸蘸苦笑,自己作为一个学渣,能考上普通高校都不易了,哪儿还敢奢想全省最好的中学,不知这路易斯哪根神经不对,他不了解自己成绩吗?还是在鼓舞自己?
骑行一段,前方街景变得熟悉,左右鳞次栉比的二三层建筑楼,招牌金光璀璨,反射出日光金辉,正是先前蘸蘸做过面部刺青的红灯区!整条街道归刘缪家所有!但奇怪的是,离得近了蘸蘸竟发现建筑物一扫落拓积尘,装潢的极具欧美风,外墙上大面积涂鸦,与从前偏古典风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
——短短时日,红灯区重新改造了?
蘸蘸满腹疑惑,决定放了学去看一眼。
周一课堂上一切顺利,班主任当众念出阮烟请长假字条,说是他家长交来的。
阮烟向来作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然而此时她的缺席,竟未在同学中掀起波澜。
所有人闻言恍若未闻一般,继续翻书听讲。
倒是蘸蘸忍不住问前桌:“阮烟是出什么事了?”
“理她丑八怪做什么?”前桌徐娜侧过头。
蘸蘸愣住。
徐娜同桌司昭雪帮腔:“我看哪,没准儿是班主任嫌弃她成绩差,拉低班上平均分,找了个借口让中止考试了。”
眼见众口铄金,浑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结合一早以来的所有见闻,蘸蘸脑子里嗡嗡的——她重生后这个世界,看似与之前一模一样,但抹杀了阮烟,与重生了阮蘸蘸,似乎已经在某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结合之前看过的穿越时空的小说,蘸蘸突然明白:为了让世界严丝合缝的继续运转下去,某些类螺丝钉的细节处已经产生了变化。
而这些改变,普通人都不会察觉。
一思及此,蘸蘸再听不进课,如坐针毡,中午下课铃一响,她就往外冲。
身后传来路易斯关切的招呼声,可全都被蘸蘸抛弃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