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熟门熟路地径直走进山洞,又自顾自地坐去承鹤对面,隔着案几看他。
“十几日未见,梁掌门似乎清减了些。”
承鹤斟一杯清水,推至她面前。看似唇角带笑,可若定睛细瞧却又是平静如常。
她道:“愁的啊,一愁就吃不好睡不好,不瘦有鬼。”
“为何事而愁?”承鹤明知故问。
“愁是拿刀子杀你还是毒药杀你。”
承鹤笑了两声:“毒药吧,这样便可说是我服毒自尽,撇一撇你的嫌疑。”
“杀你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我干嘛要撇清?”
承鹤嘴角的笑垂下:“既然是来谈条件的,便开门见山吧。”
梁掌门直截了当道:“权分三部,撤掌门之位。你是什么意见?”
承鹤淡然:“自然是荒谬之言。”
梁掌门:“荒谬与否的前提是?”
承鹤:“池家村废墟遗址的存灭。”
一如她所料。
她攥紧的拳头微微发硬,却说得轻飘飘:“我可以杀掉你。”
承鹤笑:“为了焉儿,你不敢。”
梁掌门:“儿子也是你利用的工具?”
承鹤轻巧道:“刺伤他的是你,不是我。利用他登上掌门之位的是你,不是我。任他去边关的更是你,不是我。”
她极想发怒,却咽下了郁愤之气:“你对他,当真半分父子之情也没有?”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她冷笑一声,报出自己早已熟背于心的记档。
“甲辰年腊月三十,凌云山麓池家村大火,于丙午年正月初二殓尸得三十八具。皆死于中毒,口鼻并无烟灰。”
“甲辰年弟子名册共两千七百八十一人,次年,也就是丙午年弟子名册共两千八百二十三人,去掉新入弟子四十四人,共少两人。”
“一位便是我的师父隐,一位是你的儿子李焉识。他是甲辰年腊月三十除夕夜,也就是大火当夜被你赶出绝云派的。”
“你那么希望掌门之位留在自己血脉手中。故而只有触动了你自己的核心利益,才会让你舍得放弃他。”
见承鹤不开口,也面无表情,她继续说了下去:
“故而我推测,那夜他随你归山后,在绝云派大殿祖师像前反口,指认了你对我师父的诬陷,拒绝了你掌门之位的诱惑。”
“甚至或许,他指认了你怂恿暗示我师父杀掉你大师兄的事实,他说出了自己是你与玄灵派李青鸾之子的事实!”
“这一切都将毁掉你最为看重的清誉,不想做掌门的儿子更是孺子不可教!所以,你将他赶了出去。那样一个大雪夜,你根本就不在乎他是死是活!”
“他在宁安司遭受的凄楚,全数拜你所赐!”
她缓了缓,平息些许,又道:“我还查到了些别的,不知你可想听?”
“我父亲接到的三个任务。绝云派没有记载,可当年的宁安司有,所幸,我与宁安司关系不错,有人愿意帮我的忙。你想听听宁安司是如何记载的吗?”
她实在无法掩饰自己的满腹恶心,冷哼一声:“看你的表情似乎是不想,你也觉得自己手段卑劣,是吧?那我们来说点你不知道的。”
“你究竟为什么病弱,为什么将掌门之位交与钟月姑姑,为什么躲在山洞里十几年。”
“够了!”承鹤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冷冷笑:“你焉儿的母亲,被你抛弃的发妻,李青鸾,出身玄灵派。”
她点了点桌子:“玄——灵——派——,是玩儿毒的。”
“李青鸾她不蠢,一个能抛妻弃子的男人,她怎么可能再度全盘信任?在她将三四岁的李焉识交到你手里时,便给你暗中下了毒。”
“解药,就在李焉识身上,那枚贴身保管的平安符里。那里头填了解毒的香料,只要他一日好好地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毒发。”
“这一点,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牢牢记得,娘亲告诉他务必随身佩戴。”
“等你将他逐出师门,毒发时你才意识到发妻的手段,这才以为池家村报仇的名义去玄灵派讨要解药。想必玄灵派也是不知你所中何毒,这才被你发了狂将涉事之人一一枭首。我说的,没错吧?”
承鹤看似恢复平静,波澜不惊,可隐隐颤动的嘴唇出卖了他。
“李青鸾所下的毒我虽不知道是什么,可你既然终日躲在山洞里,想必,那毒是叫你此生见不了日光,对吧?”
“一个只能苟活在黑暗里以保全颜面形象的掌门,很符合你的人设啊,承掌门。”
“还是枕边人了解你,只可惜她一腔真情错付。”
承鹤手里捏着的杯盏水面微微晃,苍老疲惫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是,也不是。”
“我无所谓你是与不是。我只问最后一遍,权分三部你到底应是不应!”
承鹤平静地呷一口清水:“有违祖训,倒反天罡。”
“看来你是打算将方才我说的那些都公示在池家村遗址上,任由所有人口口相传了?”
“我若应了,你也不会瞒下这些。我说了,你不像你爹,反而更像阿隐,仇恨重于一切。也像你娘,睚眦必报,半点不能吃亏。”
她的心思被看穿,一拍桌子站起身,怒不可遏:“你以为本掌门拿你没办法?你就不怕在外头你的风言风语最盛之际,我将你拖出去游街,任由千夫所指!受万人唾骂!”
承鹤微微抬头,唇边笑意可见:“梁掌门的脸面,焉儿的脸面,绝云派的脸面都不要了?”
梁掌门:“老匹夫!你如今得意,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手段多高明,而是因为你没有底线。”
承鹤又不疾不徐道:“将我拖出去,你也得先在武艺之上胜过我。”
她呵了一声:“是吗,我今日倒很想请教一下,我师父的师父,究竟是何境界。”
“看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