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鲜红的唇勾起笑意。
朔风吹得呼呼响,她在风里伫立,乌发垂散如浪:也许会是明天,也许会是两三天,我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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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惊雪沿着山路一步步走回山顶,自今日起,她头上再无一人,将是绝云派唯一的掌权人了。
下一步,便是手持长空剑,自立为掌门。再以龙掌门失德之名,将她“逐出”绝云派。让她与萧影二人此生再不得归来。
走着走着,她步子有些迟疑。来时沿途所见扫雪弟子皆已离去,她正疑惑着,却远远望见大殿之前的灰白长阶上人头攒动。
难不成有什么好戏看?她如此想着,紧赶几步跑去。
她三两步跑至人群外围,弟子们听见脚步声,回首见是她皆行礼散开,让出一条通道来。
她沿着通道,狐疑地朝里走,只见殿前长阶之上正闲散坐着一人:足上挂着镣铐,手斜撑着额头,头颅半垂,看姿态颇是烦厌周遭的目光。
她缓缓止了步子,呆呆地定在那人几丈远开外。
“师……父……”她不由自主,轻轻地脱口。近乡情怯,她不敢认,却又如何按得住?
那人似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手臂也松垂下,缓缓抬头。
熟悉的视线交叠,她眼中似有光点闪动,一步踏过三重台阶,顾不得周围投来的视线,飞扑拥上。
她跪倒在长阶之上,仰抱着他的臂膀,几滴不争气的眼泪顺着面庞滑落,像是引子,拉出她连日压抑的仇痛思念,恸哭不已。
她的额头搭在他膝盖上,大颗大颗眼泪洇湿他的衣摆:
“师父……师父……我真的真的以为你死了,那时候……你为我挡下一箭,阿惊真的真的,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都是阿惊的错,是阿惊莽撞,不信任你,伤你,说那样多难听的话。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哭得像个孩子,放肆无礼,不顾任何人的眼光,更顾不得身为圣女的颜面与戒律,就好像从前在青峰山上,只有她与他二人一般。
萧影倒是比她拘束更多,不敢替她拂去满面泪水,目光扫过惊愕的众人,低声唤她注意着些,自己如今是囚犯,不该与她太过亲近。
她仰起哭红的眼睛,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压低声,欣喜却难掩:
“师父,裘海升与三剑已死,我如今是绝云派的圣女,绝云派上下以我为尊,今后更会是绝云派的掌门,我这就为你正名,平你多年不白之冤!”
萧影扶着她的双臂,了然于心,却凝视着她湿透的双眸,微微摇头:“阿惊,这不该是你的命运。”
没有得到他的支持,她并不意外。她早已决定舍弃一己之身,谁也改不了她的心志。
她泪眼朦胧,正要开口,余光却见大殿之内踱出一人,清冷出尘不似凡间客,衣袂翩迁如惊鸿,落下一道哀悯的目光,垂向她与萧影。
这就是裘海升摆她的最后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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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
寒月潭边箫声起,飘过响花涧的覆雪小径,几名弟子奉裘海升之命,卖力地一锹一锹清铲着积雪,费了几日硬是辟出一条小路。
没了威严,他总还是有银钱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满门清扫之中,浑水摸鱼暗中指派几个人清路,他总还是瞒得过她的。
箫声止息,二人别离之际才闻得一声声富有节奏的铲雪声,正在逼近。
几名弟子放下铁锹,恭谦拜下:“奉长老之命,恭迎龙掌门回山,主持大局。”
他走不了了,她也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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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梁惊雪怔怔地望着面色凝重的龙钟月,缓缓回过神来。
梁惊雪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龙钟月一心只有绝云派,若是为了绝云派的大局,她什么都能抛下。
有她这个真正的掌门归位,梁惊雪便被压了一头,再无法肖想掌门之位。
她是梁惊雪的姑姑不假,可她更是绝云派三千弟子的掌门。绝云派的立场便是她的立场。
梁惊雪虽不是龙钟月的敌人,可她身后的宁安司是。这一点,龙钟月比谁都清楚。
她会呵护梁惊雪,却不会纵容宁安司染指绝云派一丝一毫。
身负绝云意志的龙钟月,势必会为了绝云派清理门户,扫除她这个与宁安司暗通款曲的“内奸”。
她若乖顺便罢了,稍有异动,那么龙钟月——她曾口口声声喊得亲热的姑姑,会亲手将她这个窃贼逐出绝云派。
让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这是龙钟月保全她梁惊雪,也保全绝云派的唯一办法。
梁惊雪自嗓子眼儿里挤出嗬嗬的冷笑,好个裘海升,临到死也不忘给她使绊子。
龙钟月依旧孤傲地站在殿门前,看着这两个外人。
“圣……女……”龙钟月丹唇轻启,“绝云派何时需要圣女?”
殿门前林立的弟子们也大多瞧了出来:两虎相斗,在所难免了。
梁惊雪擦干面颊上的眼泪,站直身子,抱了一拳:“见过龙掌门。”
此刻,两个女子心里的想法惊人地一致:让他,带她走。不惜一切代价。
绝云派只需要一尊洁白的瓷菩萨。这座死气沉沉的山,不该断送两个女子的一生。
她,与她,都甘愿做这个菩萨。
远处,一棵扭曲的覆雪古木下,李焉识遥遥望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