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惊雪低垂的头颅终究是点了点。
毕竟,她本来也没打算跳。
她望向裘海升,在厚厚积雪里拜下:“只是弟子无能,坐不稳师父赠予的位置,辜负师父栽培之意,还请师父收回教育部。”
裘海升见她不再欲图跳飞云瀑,松一口气:“今日之耻今后必当洗雪。收回之事,不必再提。”
裘海升予她教育部本就非出自好心,而是平衡二字。
三剑与圣女,谁势弱势强都不好。
况且她手下之人更都是裘海升亲信,即便给了她,依旧实际牢牢掌握在裘海升手里,不过虚衔。
她的目的也达到了。自陈其罪,裘海升便是想撤职,也无法在这个节骨眼上落井下石。否则,便会落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绝云派,向来把名声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解下厚重的斗篷,攥着一角,松开了手。崖边风大,雪白蓬松的斗篷便翻滚着波浪,在茫茫云烟里,无力坠落飞云瀑。
“你替我去看看他吧。”她轻轻出口。
飞云瀑下,萧影正与龙钟月面对面坐在柴火堆边,盯着火光,身畔一堆大小包裹,鸡零狗碎。
自打他在飞云瀑下醒来,寒毒解后,身子日渐好了起来,她便一个字也没与他攀谈过。都是他自说自话,自问自答。
“师姐,上面吵吵嚷嚷的,你猜干什么呢?”他一手拿着树枝子挑着火堆,一手撑着脸问。
龙钟月自然听见了,只是闭目靠着松软的草堆,不理会他。
“我猜在殉情。”他说得极是肯定。
“大雪天的不在屋子里待着,热两壶好酒喝,定然是为情所伤,心痛欲绝。”他一拍大腿。
龙钟月微微睁开眼眸,斜睨他一眼,不说话。
他觍着脸坐去龙钟月身侧,拖着扣在两只脚踝上的铁索哗啦啦脆响:“师弟就没这个烦恼,吃嘛嘛香。人嘛,与自己过不去做什么?我唯一的烦恼就是解了这锁链。”
见龙钟月并不搭理,他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袂一角,略带着点儿嘟囔:“师姐如此嫌弃阿隐。就解了锁链放阿隐走吧,既见不到,也不会惹师姐不快了。”
龙钟月依旧合目,却终于开了口,冷冰冰的:“痴心妄想。”
他伸出三只手指起誓:“是,阿隐花船所为欠缺深思,是绝云派的罪人,自知罪孽难赎,解了锁链后便上山带着我那徒儿离白水城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龙钟月心中微动,终于睁开眼看他,竟似有一股没来由的不悦,向来舒展的两道长眉也微微蹙起。
身为掌门,她向来有话直言,什么也不顾忌,更无需顾忌,此刻竟有话噎在了喉头。
话在喉头转了又转,末了,她也只是说:“你不是绝云派的罪人。”将后一句“你是我的罪人。”吞了回去。
心澜微动的感觉,并不舒服。她侧靠着转了过去,不看他。
萧影热脸贴了个冷臀部,不敢言语了,生怕再惹得她不快,只静静坐着。
龙钟月忽而转过脸来,看着安静如鸡,只撑着脸挑火堆的他,又转回脸去,凝望着悬白飞瀑,缓缓开口:
“阿隐。你醒了一月余了,每日里不是说你那位徒弟如何虐待你这位孤寡老人,便是要酒喝,就没有什么旁的要说么?”
灼热的火光照红他的面庞:
“旁的,阿隐只字不敢说。”
静默半晌,她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
“我若允了?”
这话有些放肆,可她说得极平淡冰冷,就像此刻口中飘逸的雾气,一刹便散,谁也摸不准她是什么心境。
“师姐既允,阿隐便斗胆。”
他定定凝望着她的背影,端正了坐姿,深呼了几口气,勉强压下心脏的乱跳,心中默念一二三,极是严肃认真:
“师姐。阿隐的心,这些年从未变过。倘若今日你只允我吐露一句逾矩之语,那这一句便是——”
头顶风声呼呼,他站起身,郑重地开口:“我,喜——草!谁乱扔垃圾啊!”
眼前一黑,是雪白的斗篷给他盖了顶。
他七手八脚地扯下头顶宽大蓬松的斗篷,攥在手里:“这什么玩意儿……”
又气急败坏朝上叫唤着:“你们绝云派的人素质这么低?不要的东西就乱扔?你们师父没教过你们吗!要保护环境!要讲卫生啊啊!”
“叫你师父下来!我倒要好好问问,是怎么教的徒弟!”
他看向依旧靠坐的龙钟月,强行平复心绪:“师姐,我重新说啊,我——”
龙钟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你已经说了很多句了,就此打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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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梁惊雪的屋子里炭火点着,盖着卷草纹镂花的炉盖微微散出一点温柔的暖光,窗外的冷光透过明纸,将窗棂的影投在地上。其余处几乎是漆黑一片。
人不在房内。
松风白日里见她神思倦怠,便悄悄来送参茶,推开门却是扑了个空,刚放下手里的茶盏,便听得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踏雪声。
他正要去迎,却倏然止了脚步。
这声音不对,鬼鬼祟祟。
来者,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