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多想,便跟着一道往厢房而去,边走边追问:“下山时你们不是清点了吗,怎么还会有人?”
“这,我只是递消息的,我也不知啊……”
“人如今情况如何?可让门派里的大夫瞧过了?”
“大夫……大夫还没来……”
她这才觉出古怪,缓了步子:“不叫大夫,先叫我?圣女就自带治疗技能啊?”
那弟子支支吾吾。
“人命要紧,先去看看吧。”她选择将疑惑押后。
推开门,屋子里没半丝热气,与外头一样冷冰冰,那人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她恍惚觉着进了停尸间。
点了灯走近床榻一瞧,她怔住了。看脸,这不是……白日里偷画自己的那位画师吗?
“先去请大夫来。”她吩咐过那位弟子,手背试了试那人的额头,烫得简直冒烟。
画师此刻已然半醒,双目迷蒙,只是神思依旧迷迷糊糊的,口中含糊不清地唤着什么。
她想着,这人还不算痴,晕倒了还晓得说自己家的地址,便俯身去听。
费了好半晌,听清了那人口齿不清的呢喃,她的身子悬在空中一滞。
他反反复复低唤着的,不是什么住址,唯有“圣女”二字。
门外吭哧吭哧的踩雪声停在门前,紧接着便是屋内急急走近的步声,大夫来了,随后的还有凌潜与伊闯。
她让了位置给大夫诊脉。
大夫写着方子,一边道:“此人体弱,脉象虚浮,想必倒在雪地里许久,故而伤寒高热。”
“照方子抓药,三日内必然无虞。”
伊闯接过方子,像是未卜先知一般,道:“其他的药材倒是都有,只是这里头的羌活一味早已告缺多时了。”
梁惊雪焦急问:“可有替代的?”
大夫摇头:“此人高热呓语,若缺了羌活散寒,怕是难啊……”
凌潜在一边跺脚,夸张重叹:“啧,圣女不过导游三日,便出了这等大事,若此人家人来寻,我宣传部该如何回应?”
她终于明白,这是个圈套。拿此人性命扳倒自己的圈套。
“我亲自下山去采买羌活。”她起身便要出门。
伊闯拦在门前,阴阳怪气:“这怎可,凌云山石阶九千重,雪阶难行,又是夜间,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若是圣女遇险,我等实在担当不起。”
她愤怒不已,双臂奋力推开堵门的伊闯,凌潜又拦上前来,像一堵墙一样拦在门前,堵得严严实实:“保护圣女,师兄有责。”
伊闯倚着门框笑道:“圣女的命,于绝云派而言,自然要金贵过那人了。”
梁惊雪气愤至极,再如何斗,怎可以一个不相干的人性命来赌?
她极想拔剑,手搭在剑柄上,思之又思还是贸然不可出鞘,转头镇定问大夫:“是否烧退了即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望着一屋子里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平静如常,道:
“好,这人就交给我了,他若是死了,罪己书我自己写。你们愿把我交给府衙便交给府衙,愿逐出绝云,我梁惊雪也绝无二话!”
“敢做敢当,不愧是绝云派圣女,怕是此人康健后,要送锦旗上山,师兄自然替圣女好好宣传宣传。”凌潜讽刺完她,便领着一屋子做戏的人出了门。
她望着合上的门,低低骂了两声鸟人。她没有想到三剑的反扑竟如此之快,如此不择手段。
目光自冰冷木门转向那人泛红滚烫的面颊,她叹了口气:“你遭我连累了。”
松风消息灵通来得及时,说是他可以夜下凌云山,去采买些羌活回来,只是雪夜难行,一来一回,只怕也要到明晨才得回来,看此人高烧至此,只怕此人挨不过今晚。
她思忖片刻,有了主意:“不必下凌云山这么麻烦,你今夜侍奉时,去将裘老头炉子里的炭减去几块,再将窗子溜个缝便可。”
松风心领神会,可还是追问:
“那此人今夜……”
“交给我吧,必不会任他死了。”她催促着,“你去吧,千万别叫你师父起了疑心。”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她与这烫似火炉的画师。他的背篓还搁在桌上,里头是便携的笔墨砚,还有一卷画纸。背篓下压着的,便是白日里那副雪景圣女图。
她对着窗棂透出的清冷雪光,缓缓展开画卷细看。
雪地留白,她立于竹林下,崎岖巨石边回首而望,烈风里飞扬的裙裾以飞白带过。整幅画卷详略疏密得当,虽是匠心,更似天成。
画中人遗世独立,颇有她几分风姿,只是依旧不曾点睛。
她卷起画卷,放回背篓里。
“放心吧,圣女姐很宠粉的。你的命就是姐的命。”
她掀开那人的被褥,拉着他的手臂意图扛在背上:“不就是降温吗,姐给你扔雪地里就是了。要么你过去,要么雪过来,你选一……”
她喃喃自语的话头戛然而止,轻攥住那人的手顿住。唇微颤,难以置信地将那人的左掌缓缓翻过来。
屋子里不算明亮,可那人左掌心一道粉白的新疤清晰落入她眼中。
她缓缓翻过自己的右掌掌心,亦是一块粉嫩新疤,指尖微动了动。
她记得清楚,那时她被李焉识从花船上救下,醒来之际,乔玉书带着一圈人试图按住她,用剪子剪去她掌心腐肉。
她害怕挨痛,缩在墙角不肯。李焉识便先扎了自己的左掌心,为她打了个样儿。
李焉识?
合着……又是你小子!
侧头望向那人,又是易了容?
又骗我?
她轻哼一声。
那我可就不着急降温了。这滚烫的……我高低得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