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道德绑架!我不会同情你,更不会接受你!”
“听着,你付出的这些,我不接受!”
“你强加给我的,我不要!”
“我的师父,我会靠自己的本事去救。与你无关!”
她所痛斥的,比他猜想的自己,还要恶毒。不过,也并不重要了。
言语苍白,再如何解释也会被认作是狡辩。今夜,他会亲手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弯着眉眼笑:“所有宾客皆已到场,还余下半个时辰不到就要拜堂了,你没时间拒绝我的计划。”
“箭在弦上了,夫人。”
他虚虚实实的笑,像极了初见之时。
老妖怪。
她怒不可遏,攥紧手里的银簪,猝然按下卡扣,咬下扁扁的簪身,露出银白尖刺,骤刺向他心口。
“堂还未拜,怎的如此性急?”
她的左腕被他死死攥住。
锐利的针尖悬在他大红喜服分毫之外。
“还不够熟练,以后需得勤加练习,别总睡懒觉。”
她眼中烈火似要把他焚烧殆尽。
他的关心在此刻听起来像是嘲讽。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她的恨似熔岩,这点儿星火算不得什么。
“我会给你手刃我的机会。砍一只脑袋,还是三只,由你决定。但不是现在。”他攥着她的左腕,将尖刃纳回簪身之中,咔哒一声。松开手。
她站着没动。
右手裹着纱布,尚不能抓握。左手更不敏捷,这样贸然杀去绝云派,只可能有一个下场。
他把她算透了。
她胸膛气得颤抖,可眼下只能如此。
“成交。”她几近咬碎了牙,妥协了。
银簪挑开纱布,她望着掌心粉红的新肉,尚未愈合,但瞧得出是精心医治,好生养着的。
银簪猝然扎向新嫩的伤口,血顺着指尖流,她眼下神经微跳。
“戏……要做,就做全套。”
她的举动,他不意外。
“妆花了,夫人。”他凝望她颊上泪痕。
“虽然这样也很漂亮。但眼泪落得不是时候,该遮一遮。”
“不想我这个脏污之人推你去妆台前,便自己坐好。”
她咽下一口怒气,攥着银簪,缓缓走去妆台前,坐下。
“这是……我最后一次算计你。”他站在她身侧,替她理发冠上缠绕的流苏。一丝一缕垂落,铃铃脆响,像溪水。
他慢条斯理缓缓开口:“宁安司的易容高手鸢二,你见过的,还记得吗?”
她微微仰头望他,心下一凛。
“既猜着了我的计划,你便知道接下来如何做。”他又俯身,用绢帕替她沾去面上的汗渍,泪珠,轻扫脂粉。
“你的命,我还给你了。我的命,你也可以夺去。”
他牵起她的手,带着将银竹簪簪入她缭乱夺目的银冠下,浑然一体。
全瞧不出她随身携了致命利器。
“哪有新娘子来迁就新郎官的?”
他望着铜镜里的两人,笑着。
绛唇微颤。
他亲手筹备了一场,杀他的婚礼,赠她。
这就是他的解释。
这就是他的道歉。
铜镜被泥人砸出个坑,两人的面容被扭曲。
原该是多般配的一对。
“我不会手软。”她死死盯着铜镜里他的双目。
“缺了些什么。”他无视她的话,自言自语,去取绛红的胭脂,竹笔。
一瓣红梅落于额间。
“我的小阿惊,是最美的新娘子。”他透过她的眼眸,望向他痴傻的小妻子。
他知道,她还在。
他搁下竹笔,语气散淡:“绝云派内有两名宁安司的暗探,是自小送去的,绝对隐蔽,你去了以后,也绝对可以信任。一个,你见过的。是裘海升的大弟子,伊闯门下的松风。比你还小一岁,很机灵。一个是师姐门下的亭霜,与你一般年纪,极妥帖。”
“你的人,我不要。”
“用不用随你。”他打开挂着大红花球的柜门,取出镣铐。
这回,铐上的,是她的双手。
她坐在圆凳上,任他重新为她缠着右手的纱布。
“李焉识,有一点我要说清楚。”
“我是恩怨分明之人,池家村惨案,乃玄灵派所为,终究非你之过,我不会算在你头上,也不会向你寻仇。”
“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不原谅你。因为你根本就不配在我脑袋里逗留片刻,引我半点心绪。”
“而你,人面兽心,阴险狡诈,乃奸恶之徒,衣冠禽兽!根本不配苟活于世间。”
“这就是我今天杀你的理由。”
“原来我这么坏啊,”他苦笑着,“清明那夜,你对我说,李焉识不脏的。”
“我还以为,你总会因为爱过,在心里挣扎一番呢。”他扎上纱布最后一道结,鲜血已然洇出。
她冷笑着:
“爱?靠欺骗得来的,叫爱?”
“从前爱的不是真实的你,如今真实的你,我更不会爱。”
“真正的李焉识,从未得到过我的心。”
“我不爱你。”
她总结了陈词。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轻笑一声,似是自嘲:“嗯。既活不成了,那我便先留下遗言吧。”
他沉静地望着她,他好像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他想说,他真的爱她,一切是造化弄人;他想叮嘱她以后的路自己走,要多长些心眼;他想说,待会下手果断一些,免教宾客生疑;他想说,他死的时候她别害怕,李焉识只有一条命,不会死而复生再来纠缠她;他想说她以后还可以大大方方去爱别人,不要因为李焉识而后怕;他想说,他真的只有她一个女人,他的人和那颗待她的心,一样干净。
千思万虑,他还是说了最想说的话。
他的唇轻启,语气轻松:
“解了忘寒毒,便再也不是百毒不侵之体了。以后入口的东西……别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