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这股热意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好想出门打一套拳。
被窝里热烘烘,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地闭着眼睛装睡,抱在一块儿紧贴着,呼吸交错轻挠着,身子滚烫,几乎快要溅出火星子来。
手指不自觉慢慢游走,爬行。
二人双目同时骤睁,几乎是同时发问:“你要干嘛?”
“我去茅房。”
“我去打拳。”
二人达成了一致。
她今夜在院子里打了三套摸鱼十八式,压下了那股热气。他夜里去了茅房两趟,时间不短。
勉勉强强度过了一个奇怪的新婚前夜。
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她醒来觉得自己身畔躺着的似乎变了个人——他竟然会赖床。
环抱着她,扣在臂弯里,不肯叫她起来,只说还困,头也晕。
好像这样,梦就永远不会醒。
小铃铛来叫她吃早饭,半晌无果,在门口嘟囔了句“俩啥人啊”,便自行回去盛了两碗粥,端了碟酱菜,往乔玉书桌上一撂:“吃!”
乔玉书连日暗中赶制弩箭,铁蒺藜,绝情索,老眼昏花。此刻掀开被褥,竟是衣裳也没换下,足下不稳,径直往桌子上一趴,浑浑噩噩,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小铃铛骂道:“那俩色胚撞一块去了起不来就罢了,你个母胎孤寡这几日又是做什么贼去了?”
乔玉书形容枯槁,颤抖着摆摆手:“你不懂……男人的苦啊。”
“我是不懂,”小铃铛夹了口酱菜,嘎巴嘎巴嚼着,“我也不想懂。男人,想的不就那点事儿吗?晚上不就洞房了,就这么等不及。”
热粥升腾着白烟,乔玉书颤颤巍巍舀起一勺子:“你真的不懂……”
小铃铛刺溜一口粥:“能有什么的?咋的,男的多俩核桃,是比女的多长俩脑子啊?你倒是说说。”
乔玉书终于吞下一口热粥入喉,闭眼享受,满脸荡漾着幸福:“晚上你就知道了。”
小铃铛蹭地站起身,一碗热粥泼他脸上:“滚!”
抬腿就走。
乔玉书烫得跳了起来,手足无措,用衣袖抹着往下淌的黏米粒,满脸委屈:“干我啥事啊……我就一工具人!他不让我说,我敢张嘴吗?”
日头自脑袋顶正上慢慢向西倾斜。
常年大门紧闭的宁安司,府门洞开。灰的墙,灰黑的瓦,乌黑的门。处处点缀着正红,格格不入。
宁安司部众以往的工作内容基本可以用抓人,砍人,审人,杀人来概括。这种工作通常需要一张冷血无情的脸。
这样一张张杀气腾腾的脸硬呲出来的笑,又一身身漆黑,肃穆立于乌黑厚重大门两侧,夹道欢迎参加婚宴的宾客。便显得提着贺礼的宾客像自带蒜蓉粉丝的扇贝。
大多数是不愿来此的,可近日白水城连番变故,谁也不敢拂了他面子。
千陌与清寒立于大门外代为迎宾。并未见新郎官本人。自然,在宾客心中,像他这样身份品性的人,也不会亲自来迎。
屋子里,小铃铛正替她簪上最后一支鸳鸯步摇,对着铜镜比划半晌,终于对称了。
“完了。”小铃铛拍拍手,呼出一大口气,极是满意。
她睁大眼睛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鬓乌唇红,云髻峨峨。转着脑袋,步摇上垂着的三排流苏相碰,叮叮当当地脆响。
“别瞎转!待会儿打结了。”小铃铛提醒着。
“谢谢小铃铛姐姐。”她有些感动,想要去抱小铃铛。
小铃铛一把推开:“别!蹭着妆花了,就来不及补了。”
又道:“天黑还有一会儿,离吉时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你千万别吃东西啊,忍住!忍住啊!去把婚服换上,我给你再理理。”
红嫁衣一叠又一叠,繁复累赘,长袖又宽又大,虽是轻纱,层层堆下来却也足够厚重。发髻上的银冠火树银花一般,支棱着细细碎碎的流苏,小铃铛看着便觉着辛苦。
“这一身,老费劲了吧。”
“不沉。”她嘿嘿一笑,抬手摸了摸垂至耳畔的细细流苏。
小铃铛看她腕上空空荡荡,在箱奁里翻找着镯子。她双手捧起妆台上的睡姿泥人道:“阿惊想拿着这个拜堂。”
小铃铛回过头来,皱眉:“不都是拿团扇?哪有拿这个的?”
“有习俗说不可以嘛?”
“那倒是没有,只是你这一坨……”小铃铛把话憋在了嘴里。
噔噔。门被轻叩响。是李焉识,已然换好婚服。他甚少穿得这样红艳艳的颜色,衬得整个人都明亮光鲜。只是那道疤,那只面具依旧刻在脸上。
“你俩至于不?黏糊劲儿吧就。”小铃铛开了门,正挡住他视线,“正好你来,劝劝她,别抱那一坨拜堂。”
他偏头朝里看了一眼,她站在铜镜旁,手垂着正望他,乌发朱唇,笑盈盈。
他没见过这样明艳的她,心脏滞了一瞬。
小铃铛见二人眼神都快拉出丝来,识趣地溜了,末了还叮嘱他一句:“别把妆整花了。”
合上门,屋子里便暗了些。
“阿惊想捧着这个拜堂嘛。”她央求着。
“好。”他的目光自泥人转向她天真无知的双眸。
“阿焉哥哥,有话要交代。”
他自袖下取出那只白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