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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大梦支离,归于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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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李焉识最初义结金兰,本就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绝云派,而一拍即合。

六岁那年,那个食不果腹的冬日她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去了绝云派讨要过冬的炭火钱便再没归来。

她冒着寒风一步一步爬上山,却被裘夫人直接丢下了山崖。

在那里,她见到了母亲,却是一具尸体。

再后来,她拖着摔得半断的腿,靠吃山上半烂的果子,花了五六天从凌云山后山,一点点爬回了家。她把自己卖给了当时的宁安司,唯一的条件便是治好这条腿。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长大后会被送进长欢阁,做宁安司的探子,她为的就是这个。长欢阁,是裘海升下山后唯一会去的地方。

好在,她先遇见了李焉识,一拍即合。倘若说李焉识是乔玉书药人梦魇生涯中的一束光,那他就是她向死一搏中伸出的那只手,她的引路人。

她没有理由不喜欢这个人。

李焉识关停长欢阁时,她没有一句怨言,她不能为了自己的恩怨,让别的女子继续受苦。可李焉识也答应过她,一定会让裘海升跪在她面前磕头认错,让她手刃这个仇人。

他把宁安司交给了她。她费尽心力引裘海升下山,却只是徒劳无功。

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落泪了。她不知道该不该期盼他能在湖中得生。倘若他今日能活着归来,或许江湖劫难将至。

宁安司要变天了,白水城也要变天了。

冰冷的湖水之中,几十挺小舟行至二人落水之处,朝着波涛涌动的水下胡乱射箭,已无人再去追寻溪客。

“再往前找找!妈的,刚才还看见脑袋,怎么这会儿没了?”

“人死了也是会浮上来的!”

“去那片荷塘里翻翻!”

“就是死也要把尸体翻出来!要不拿什么换银子!”

几十柄长刀追随着波纹,在那片参差墨绿之间挥砍着,清冽的莲叶香和着一空湖干净的水气充斥满鼻腔,弓箭朝水中无目标地射着,只盼能歪打正着。

很快,一整片莲叶被剃了头,露出一根根尖锐的叶茎直朝漆黑的天际。

徒劳无功。

一支微微露出水面的茎干轻轻颤动,一旁炸出一串并不惹眼的水泡。

李焉识潜在水中,抱紧几支挨得近的莲叶梗,拢成一簇稳住身形,不至漂浮或沉底,死死捂住怀里人的口鼻。手中握着一支折断的莲梗探出水面,以此勉强呼吸,再渡气给她,捂住口鼻,如此反复。

他看不清水面上是何现状,外面的声音在水底下听来也极不清晰。

他只能等。

等到他手臂上中箭的伤口痛得麻木,等到反复吸气呼气的腮帮子酸痛到麻木,等到湖面上终于没有声响。

他知道,她活不久了。

王守一死了,再无人制药,解药落水,茫茫一空湖再无处寻。

可只要她能多活一天,他就一定会拼尽全力为她抢来一天。

他小心翼翼探出头来,湖面之上追兵早已远去。远处漆黑的八方岛,今后将永远漆黑下去。

他用健全的那只胳膊死死抱着全无知觉的她,拼着伤痛,一点一点朝着朦胧一线的湖岸游去。

他再也不会放手了,死也不会。

及至天微微泛出麻麻的蓝灰,他终于攀上了湖岸,瘫倒在岸边,他来不及休息,只喘息两口便急着探了探她的口鼻,还好,并未呛水。

他又探了探脉,果然,丹田寒毒翻涌。他在怀里摸了又摸,欣喜地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来,喂她服下。

自从正月初十那日她初次发病,这每月一次的药,他便随身携带,再未落下,就像她的护身符一般。

只是,这药,吃一颗少一颗,再也无人能制了。

他扶起躺在地上的人,哈了哈气,来回搓手,将她抱在怀里为她取暖。渐渐回温的手贴着她冰冷惨白的脸庞,将黏在脸上的发丝捋捋,脸颊蹭了又蹭。

她闭着眼睛,湿漉漉的唇发白,浑身被湖水泡得冰凉,没有生气,像个死人,只余下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夜晚的林翳下,他注视着她沉睡的面庞,她从来都是这般皎洁。

他垂下脸,轻吻了吻她的唇,自我安慰似地期待奇迹会如话本子里那样发生。

他叹息着望了望不远处的官道,站起身,将她稳稳背起。

“走,我们回家。”

一顿颠簸,她的睫毛颤了颤,喉头呛出一口血水,顺着他的肩流下。

颤动的睫毛有了意识,艰难地抬起,却只是徒劳。她的脑袋耷拉在他的肩头,绵软无力,合着双目迷迷糊糊呢喃:

“我不是妖女……”

这是她的第一句。

听见她醒来,他松了口气,极是欣喜,足下步子迈得更坚实。

“对,你不是。”

“我不是……妖女……”

“对,你是天底下最善良,最仗义的侠女。”

“我不是妖女,不是……”

“对!你不是妖女,你是我的妻。”

“我不是……不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答得越来越坚定。

“你周全了所有人,那我便只好周全你了。”

她沉入梦境。

白茫茫的一片所在。没有边际,没有远近,没有时间。她近乎是漂着,慢慢地游荡。

白色的,硕大的,浑圆的,近乎完美的一只球,出现在眼前。

她干干净净,赤裸裸驻足在这只球面前。

这只球并不平滑,而是由白色的丝线缠绕而成,或许是很多根,或许只有一根,缚成一只完美的球体。

或许,该称之为茧。

她轻轻抬起指尖,点了一点,触碰这只硕大的茧,如火灼一般烫缩回手。

没有触觉。

可正因为没有触觉才可怕。

她回首望望,一片白雾,喃喃自语:“李焉识,我不想做蝴蝶了,我飞不动了。”

她探出指尖,轻而易举地穿过了茧,毫无障碍。接着,便是整个身子。

千缕万缕丝线柔软如水,将她紧紧贴合包裹。

温暖舒适,安静沉睡。

陷落,坍塌,从四面八方收缩袭来。

一切归于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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