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却难掩落寞地道:“没有人能叫你规行矩步,我也不例外。也……不舍得。早些回去吧,你眼睛不好。天暗了,路该不好走了。”
她望着他,轻轻点头,拨开苇草便要离去。
“等等!”他叫住了她,走上前来,再次站定在她面前。
他不会是又反悔了吧?她有些忐忑。
他的手向怀里摸着,摸了半晌,掏出一纸包东西来:“这是烟雨茶楼时令的桂花糕,我赶来这儿的那天下午特地去买的,你晚上回去便尝尝吧,放久了该不好吃了。上回……就是那日,我答应过你会让你尝到的,我没有食言。”
他见她只是望着自己,没有伸出手来,自嘲着苦笑道:“那姓常的那么会做饭,或许你早就忘记了吧。”
她接过,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多谢。”
他又从怀里掏出两册书来:“这是你的话本子,你上回忘记带走了,我……给你送来了。”
“你留一本解解闷吧,”她只接过《江湖恩仇录之白雪女侠与她的七个侠客》,与桂花糕一道抱在胸前,叮嘱一句:“夜里行船多注意些,就此别过吧。”
“等等!”他再朝怀里探去。
“你不会把整个将军府都揣怀里带来了吧?”她嘴角微微扬起,掩不住笑意,看着他竟觉出几分年少般的天真可爱来。
“是,想把狸子也揣进怀里的,若是揣来了,或许便不是这个结局了。”他苦笑一声,从怀里拿出空落落的手来,摊开在她眼前。
周遭蒸腾着水汽,月光穿过芦苇,流淌在他白皙修长却粗糙的手上,勾出明明暗暗的脉络:
“逗你的,什么都没有。”
“还是那么幼稚。”
她被逗笑了,可却转身拨开苇草,并无留恋地离去,映不出月光的双眸愈发坚定。
听着她踏出小径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行渐远,耳畔只余寂寥虫鸣与蛙声,李焉识落寞地将手搭在心口,那里鼓鼓囊囊。
他垂下目光,转身朝岸沿行去,登上了乌舟。
清寒一撑竹竿,船便悠悠转了朝向,直朝着湖对岸而去,她不解地问他:“李兄,人都到这儿了,怎么没将她带上船?”
他空对弯月,只觉周身凄寒,长叹一声:“抱得美人归的……终归不是我。”
清寒大致猜着了,划着摇橹劝解道:“李兄不妨想开些吧。方才见她在岸边吐成那样,若是上了船,再晕船,定然是要吐你一身的。”
他坐在船帘下,将脑袋斜靠着,任由湖面清风乱翻手中书页。
“什么吐?我扛着她一路,又是急刹又是飞纵,略有些颠簸,吐……不正常吗?”
他看着手中《侠女重生之追爱火葬场》,话本子里一个个或清俊或儒雅或粗犷健硕的男子插画,如走马般从眼前掠过。
烦。
清寒思索着说:“正常倒也正常,只是我觉着她仿佛比上回来宁安司时,要丰腴了一些。”
他随口应着:“是,那姓常的妖孽将她照看得好,蛊惑她心,我一瞧便知她腰身粗了一圈。”
清寒沉默了。
半晌后,她小心翼翼道:“李兄,你与她分开多久了?”
他啪的一声合上话本子,只觉得眼前这些个面孔都惹人讨厌,尤其是这女侠重生后另寻的夫婿。那姓常的简直就是照着他长的,只是要更瘦削些。
“三个月了。”
清寒如履薄冰般,愈发小心:“李兄,你们……你们……是……”
李焉识转过脸来,看着松了摇橹的清寒一脸的尴尬,直截了当问:“是什么?”
清寒:“是……真夫妻吧?”
李焉识脸上一僵,咳咳两声:“不过是碍着流言,礼还未成罢了,否则她怎能轻易离开。”
清寒这才松了一大口气,径直道:“那就好,她呀,这是有小李兄了。”
“有什么?”李焉识惊站起身,船身一阵摇晃,“有小李兄是这样的吗?”
清寒点点头:“是啊,女子有孕便是如此,三四个月左右腰身便会见长,还有呕吐的反应,有些女子孕间更是百般不适,吐血晕厥不得下床榻的比比皆是,需得多加照拂。”
他怔在原地,她的每一个字都叫他头皮发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他分明算日子了啊!上回还是他从府衙出来那日,应当是安全的啊……
怪不得萤萤和那常什么都说她近日身子不适,原是因为这个!
清寒怔愣了片刻,话在唇边绕了又绕,只得拿起摇橹拼命划着,可忍了半晌还是没憋住:“李兄……为何说得如此绝对啊,难道你……”
湖面泛起细碎的粼粼银白,桨声沥沥,一叶小舟划过一长道水痕,不一会儿湖面便自行揉平了这褶皱。
李焉识在夜风里抬起呆滞的眼眸来,看着无边清风再度将书页吹翻。
他的目光落在第二回“多情郎夜会美人,伤心妇命丧荷塘”上,眸光涌动,喃喃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何要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