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歇斯底里地捶着门,捶得咚咚作响,连着门框一道战栗,捶得门上流下两道血迹。
她愈是不说话,他便愈是凶恶得难听。
“你以为你是做了善事是吗?大恩人!虚伪,无耻!”
“你梁惊雪,梁大女侠,一心济世救人,我也只是你的拯救对象是吗!你对我,根本没有爱是吗!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善心是吗!是不是李焉识作恶多端,拯救了李焉识你便能积个大功德!”
“你分明说过,会陪着我,一步一步,将我的路,走成直线,走到终点的。你骗我!”
“你骗我!”
“什么女侠!分明是女贼!偷剑,偷心的女贼!”
无论他说出怎样难听的话,她都没有给予一丝反应,可他却愈说愈是愤慨,愈是横眉怒目。他好希望她能踹开门来和他对骂一场,他还能痛快些,可她的沉默如同密集的拳头一般砸在他的脸上,心上,砸得他体无完肤。
她什么也没做,便将他击溃,坠落在地。
他跪着挪上前,扒着门,软着声音,对着门缝里低声下气乞求道:“阿惊,我求你了。要骗,你就骗我一辈子,你别让我的梦醒了好不好。你别走,我求你了。”
她泪流满面,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倚靠着木门,垂着头任由眼泪浸湿衣衫。
她无法开口告诉他,自己要死了。
她原想做那个幸福的人,死在爱人的怀里,满足地走。可她不能留他做最为痛苦之人,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在自己的怀里。
她更不能看着他践行同生共死的承诺。
他靠着门扉枯坐,双目涣散,一遍遍哀戚地重复着:“阿惊,我向来不求人,我只求你,不要走。”
“不要走……”
她把悲伤的情绪抹干,反反复复吞咽下苦涩的泪,终于波澜不惊地开了口:“你的爱让我太累了。李焉识,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
她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如每日见面的寒暄一般稀松平常。
他支起一条腿来靠着门,冷笑着,勾着嘴角,笑得肆意恣睢,眼角似被火烧红般,眼泪一滴一滴地坠,脸上的神情愈发狂放:“尊重?老子跟你讲爱情,你跟我讲尊重?你上升得还真高。”
“我不尊重你……嗬,你我认识以来,我若有一次不尊重你!你便也没有今日把我折磨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机会了!”
“我尊重你的决定,可你,你尊重我吗!”
他跪坐在冰冷的砖石上,愤怒悲痛无法吞咽,颤抖的胸膛止不住战栗着,单手撑着地,又抬起手来,试图触摸门缝间透出的那一线暖光。
不过一线而已。
哪怕一线也好。
倘若我不曾窥见天光,便也甘心沉沦深渊。
“你本来就生活在光明灿烂里,有那样多朋友,亲人。我——李焉识,于你而言,不过可有可无,不过图个新鲜,不过……过客。”
“你离开了我,还会有新的朋友,新的人生,新的……男人,可我呢!”
“你跑到我阴暗逼仄的世界里来,拿着你那把破剑东戳西刺,戳出来光亮,把我戳得体无完肤,又拍拍屁股走人!”
“我就被你,抛弃在这四角天空里,独守着一城。”
“你们做女侠的……真的,好残忍,好虚伪。”
寒意已然自指尖蔓延到掌心,她慌得不知所措,只嘶吼着痛哭流涕:“你若守着门,只能得到我的尸体,你难道愿意看到我死在你面前吗!”
他双手握紧拳头重重捶地,自胸膛,自心底,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如野兽中箭般挣扎却只余绝望,眼泪再无法克制:
“怎么就要去死了!和我在一起有这么痛苦吗!为什么又要离开我!从前你嫌恶我恶心肮脏,如今又是为什么!”
她拼命地摇头,泪泗横流:“李焉识,我也求你了,让我走吧,别问了,别再问了……”
“我不问,不问……”
他无力地摇了摇低垂的脑袋,又仿佛抓住什么似的抬起头颅,脸上透出希冀来,声音却愈发孤凄:
“那你不走好吗?别走。那日在牢里,我没睡,我都听见了。你说,你说,若有一日要与人许下这契约,同生共死,你问我,问我我的答案,我愿意的,我愿意的!我一早就愿意!我一直都愿意!”
他明明白白地晓得她犟得像头驴,一旦拿定了主意便再不会改变,却还是死心不改,哪怕再讨得一个令他心碎的答案。
“李焉识,我不想与你同生共死了。我才十六,大好青春够我纵横河山,何必在此陪你提心吊胆,梦粱我玩够了。你,我也玩够了!”
“玩够了……”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叫他牙齿打颤的可怕念头,原来她不是反反复复地爱上李焉识,只是反反复复地谈情说爱罢了,只不过那个人正巧是自己罢了。
爱之于她,是最容易挥洒的东西。
也是最容易变幻的东西。
他颤抖着唇,喃喃自语,含糊不清地流着泪:“是啊,你早就死了,你早就不是你了,爱我的那个人,她早就死在我手上了。是我自作自受,自取其辱,竟然还敢期望你会再爱上我,永远爱我。”
“可我……可我还是爱你。”
“请……将军让开。”
她的话又冷又静,毫无情绪,比他手边的砖石还要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