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站出来,垂下头道:“我,我在药包上用酒写了报官二字,趁着打更的路过,丢出院墙外的。”
梁雪回拦在他身前,连连求情:“叶子哥又不知这是个计,他没有做错。”
梁父满面怒气,忽而怒色转喜,大笑起来,拍了拍柳叶的肩:“小叶子自然要奖,安全意识,应对措施都做得不错,本月镖局安全先锋就是小叶子了!这个月奖金……翻倍!”
梁父挺着肚子收了笑,话锋一转,眸光一沉:“还有一个要罚的,自己站出来!”
他指着缩成个鹌鹑似的梁惊雪:“给自己家里人下药啊,你如今在江湖上便是如此行事?”
她噘着嘴,缩着脖子躲在李焉识身后:“我这都是为了我二姐和叶子哥好啊,若非我今日苦心,这两人得蹉跎到何时去?我是功臣,姐你替我说说话啊。”
梁雪回啐她一口:“你该。”
梁父转向戴黔,收了训诫的脸色,道:“她胡闹就罢了,戴家小子你怎么也跟着她乱来,刀剑无眼,若是真打起来了伤着你们怎么办?”
戴黔拱手道:“不会的梁伯伯,我这十几位师父手里都很有分寸的。”
梁父:……
屋子里有些沉默,戴黔取出怀里泛黄的契书道:“伯父伯母,其实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他摊开这张数年前定下的婚契,缓缓道:“这份契书,伯父伯母应当也有一张,还请取来。”
李焉识方要上前,却被她拉住了手腕,使了眼色微微摇头。
梁父面露为难道:“戴黔啊,这实在是……我知道你对我家阿惊的心意,只是,强扭的瓜不甜,阿惊她已然有了心上人,做父母的怎能逼迫于她?你那……没落下病根,这事儿便算了吧。”
他再度行了一礼,容色沉静,谦恭有礼温声道:“我自然知晓,还请伯父取出契书再商后话。”
待梁父不情愿地取出契书,两张完好泛黄的纸摊开在桌上并排放着,角落按下的指印依旧鲜红,看得出皆是妥善保存的。
大堂里灯火通明,黄色的暖光将这两张契书,一字一句照得清清楚楚。
旧事浮现在众人眼中。
戴黔看着梁惊雪,眼中划过无限遗憾,却依旧温和带了笑意,道:“我今日,是来解除婚约的。”
“她与李将军两情相悦,我愿意成人之美。这样一张契书,终究会是她心底硌着的石头,不若废了,皆大欢喜。”
她凝视戴黔良久,最终微微颔首,道了一句:“多谢。”
今日之事,虽早已在信中约定好,可真置身于此,看着他勉强的笑,亲耳听他说出,她还是心有愧疚。
他拿起两张叠起的契书,亦是凝望着她,轻声道:“那我撕了。”
伴随着旧纸撕开的刺啦脆响,所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待众人寒暄客套,拉完家常,她送戴黔和师父们出门,戴黔站定在镖局大门外,道:“别送了,李将军定然又在瞪着我了。我早已释怀,你不必忧心。”
她倚着大门,双手抱在胸前打趣儿道:“我可不是忧心你,而是咱们商量好的,镖局生意的事儿,你可别忘了。”
“在洛京合伙开镖局分店这事儿?我答应你了,自然不会忘。你千万别愧疚啊,我可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不是看在人的面子上。有赚钱的买卖,我自然是不会落下的。”
“多谢,今后我若不在,劳烦你多照应着些。”她抱了一拳,深深一躬。
他凝望着她的双目,不知为何看出几分道不明的哀伤来。他拱手回了一礼,便踏着石板上泠泠月色,披一身清辉而去,边走边高扬吟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
望着熟悉的石板路上他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九岁那年,他举家搬迁洛京时。
她站在镖局的大门前,看他坐在马车里,头伸出窗外朝着自己不住挥手,朝着自己反反复复呼喊:
“梁姐!等我回来,一定会回来娶你。”
她那时是不懂的,只是挥着手臂告别,吃着糖葫芦,任凭浩浩荡荡的马车队消失在白鹅街的尽头。
她想,她好像欠他些什么。
欠他……一句回应。
她追出两步,双手拢在口边,呼喊道:“二呆子,莫愁前路,无——知——己!”
夜深虫吟,月光寂静。她在如水月华下站了许久,待她回眸踏回镖局大门,大堂内众人皆已散去。
李焉识一直站在红柱下,见她步入,便迎着她的目光走来她身边,问道:“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做这样一场戏,这样着急撮合你二姐与柳叶,是为了什么?水到渠成之时自会互明心意。”
她未来得及收拾情绪,只遮掩道:“我……我爱当红娘。我还得过感动青州十佳好媒婆奖呢。”
李焉识一笑:“走吧梁大红娘,我送你回房休息。”
她推开他的手,垂着头道:“你回去休息吧,我酒有些多了,想去后院散散酒。”
别过李焉识,她鬼鬼祟祟行至后院那处蔷薇架下,攀援又垂落的细软枝条在风中微微摇晃,一地残红,风送暖香。
柳叶在那处已然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