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没法儿解释,可我总不会害你。”他言辞之间有些着急,双手牢牢捏紧她的臂膀。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这里头装的是毒药!大夫说,我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你满意了吗?”
她拼尽全身力气,挣开他的束缚,一根一根掰开他因过分用力而发白的手指。
青峰剑出鞘,她利落地割下一缕青纱,和着那人的血。
“你传道授业教我明理,赠我青峰却又置我死地。我还你一剑了却相思,自此生死……两不相干!”
染血的青峰剑自她手中滑落,叮当一声,坠在崖边冰冷的岩上,决然离开。
萧影来不及开口,更无法开口,只是惶恐无力,望着她颓然离去的身影,捂住殷红四下流窜的右臂,心痛甚于切肤之痛。
他垂下哀痛的目光,望向隐隐透出暗青的长剑,破碎的药瓶,滚落一地的药丸。松开手臂,任由鲜血流淌,挪动着身躯,一粒一粒吹净灰尘,拾起。
“阿惊……这是毒药不假,可也是续命的药。你又可知,于你,于我……活比死要艰辛痛苦得多。”
崖上狂卷的妖风掩盖了他的低声喃喃,目光凝滞于这柄青峰剑上,透出狠厉:“绝云派……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二人眼中的回忆,转为目下林子里迷蒙的昏暗。
他目光黯淡,望着这个自七岁便一直追随在自己身后的跟屁虫,心中苦痛万分,却还是强撑着玩世不恭的笑脸:“好吧好吧,你既不喜欢,那今日助你开路后,师父便再不见你。”
梁惊雪狠命甩开他再度递来青峰剑的手,只觉恶心。
萧影哼了一声,半是吊儿郎当,半是认真地道:“你知道这伙贼匪是何人吗?底细如何?关押女子又在何处?你别说什么‘打不过打不过,不打不打’。我是你师父,我太了解你了。今日我若不在,你这个横平竖直的脑子便只会生闯,杀个鱼死网破。对吧?”
她没有回应,因为他确实猜中了自己的打算。她向来憎恶掳掠女子的行径,今日既撞上,她绝不会坐视不理。
她撇了撇嘴,软了态度,松了口:“那你说如何?”
“遇事不决,来拜萧学。”他抱着剑,露出个笑来。
他继续说了下去:“你看,他们方才卸了半数镖车。押运清单与车数很明显对不上,若说梦粱的货主不知情,可能吗?而梦粱的货主是谁,你可知晓?”
她有些羞赧地摇了摇头,在出发之前,这些她确实没有打探过。
“乃是梦粱城的贵胄。”
“既是贵胄,不缺钱,不缺权的,你说他们缺什么?”
“自然是缺替自己料理脏活的江湖势力了。”见她不作声,萧影抱着剑自问自答。
“那些道貌岸然的贵胄们,既要显自己清流正派,又要挟势弄权,有些脏活自然就得外包了,这正与北斗门门宗不谋而合。”
听见这个生词,她这才抬起头狐疑地开口道:“北斗……门?是何物?”
“寨子里的这群人,并非什么散兵游勇,苟合之徒。他们的大当家是北斗门的外门弟子。而这群人便是这外门弟子再收的徒子徒孙们。”
她觉着不对:“外门之外,再收外门……这么臃肿庞大?如何管理?”
他镇定道:“北斗门,要的就是臃肿庞大。”
他这话,说得她愈发不解。
“北斗门,乃江湖五大门派之首,即便不择手段的剽悍门风在外,可有些事亲手去做,就不好看了,便滋生出了这所谓的外门弟子。”
“进嘛,有钱大家分。若是一朝事发,一纸契书,退也可撇得干干净净。可谓是可攻可守。”
一条完整的逻辑线在她初出茅庐的脑袋里连结。
她恍然大悟,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胳膊:“我明白了,北斗门所谓的外门弟子实际上兵分两路,一窝在镖局,一窝在山寨,有明有暗,黑白全沾,由此维系着那些钱权之辈和北斗门。”
见萧影并未反驳,她便顺着思路继续说了下去:“若有人告发山寨恶行,这些权贵动动手指,便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即便闹大,罪证坐实,朝廷剿灭了山寨,封了神通镖局,那些权贵与北斗门本宗也是一身洁白,不惹尘埃。”
深林之中,她这话落下后,便唯余寂静。
她重叹了口气,恨恨地道:“好歹毒啊,担最高的风险,干最多的活,拿最少的银子。他们便继续往下盘剥肆虐,否则,心中如何能平衡?只是可怜了那些女子。”
她收了叹息,抬起眸子望向萧影模糊的侧影:“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如何出手?”
萧影正是在等她这一句话:“看见后头的偏门了吗,那里只有两人把守,我待会将他们击晕,潜进去先摸摸门道,再做打算。”
“那我呢?”她目光急切。
“你先在这树上待着,等我回来。”
“不成!你一个人进去,若无支应,岂不危险?”
萧影微微侧过脸来,看向她戏谑地道:“哟,现在关心师父了?”
她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谁关心你了!我,我是怕你被生擒了,他们看你全身上下半个子儿都掏不出来,只剩两分美色,便捆了你,让你当男宠。我呢,还在这儿巴巴等着你,耽误我闯荡江湖!”
萧影脸上一抽:“……滚你的蛋。”
萧影容色很快便沉静下来,握紧自己的佩剑,将青峰剑再度向前一送:“阿惊,拿好剑,在这儿蹲好了,千万别出声。北斗门有门不外传的功夫,可听周围极远之声,不知这些人是否习得。”
“既知道……还敢来?”
一道铿锵有力的粗犷男声从山寨大门处传来,震耳欲聋。暗黑深林之中惊起一群栖鸟,连着树叶也簌簌落下。
萧影心中也是一惊,阴翳之中的两人齐齐向来声之处张望。原是两人相谈正欢,竟未发觉此人已倚在寨子大门后偷听多时了。
那人一身草莽打扮,身形魁梧健硕,面露凶光,手中一柄长刀,领着众人自寨门走出,他站在阳光底下,手腕微转,刀刃反光晃得她眼睛一阵刺痛。
她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吓得险些没抓住枝干,踉跄几步,摇摇欲坠。
“什么玩意儿!”她属实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抱紧粗壮的树干,好在是稳住了。
敌对来得猝不及防,让她忘却所有,瞬间再与他站在了统一战线。
她抱紧树,一脸肃穆,颇是期待地望向萧影:“师父,拔剑吧!让这贼人见识见识你一剑三连的威力!”
萧影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略拱一拱手,端上那客套的职业假笑,行了一礼:
“在下与顽徒途经贵宝地,不由情难自抑,流连忘返。不料竟叨扰阁下,多有得罪,我们即刻便走。兄台留步,不送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