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躲进了山头，赵志迎着夕阳的方向，往大门走去。橙红的太阳，夺去了周围的颜色，赵志的背影逐渐隐于其中。

关上生了锈的大门，这座废弃的工厂恢复往日荒凉的模样。上车前，左弈回头往办公楼方向看了一眼，荒草丛生，晚风荡起了千层浪，掀开了被荒草遮住的墙角。两个火柴人，若隐若现，好像从墙上跳出来，牵手向他跑来。

“学长！要开车了！”

乔鑫遥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眨了眨眼再往那边看，也只能看到满眼的杂草。

晚上回酒店，他和赵瑧言打了视频电话。下午他给赵瑧言拨了个电话，然后把手机揣口袋里，赵志说的话赵瑧言一句不落的听完了。

“你想知道的我也帮你问了。”

赵瑧言想知道他爸妈为什么离婚，他从来没左弈提过，但左弈懂他。

“谢……”

“别跟我说谢谢。”

几乎同时开口，左弈强硬地把赵瑧言的话塞回去：“来点实际的。”

“你想要什么？”

“先欠着，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了。还有一件事……”

回来的路上，他想了一路该怎么跟赵瑧言说因为他爸的执着，着了别的人道，才有了后面那一连串的事。他记性好，把赵志下午的话三言两语总结了一番。

赵瑧言的反应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平静很多。

“你给点反应。”左弈甚至想是不是手机信号又不好，赵瑧言没听清楚，“你早就知道了？”

赵瑧言在电话里低沉地发出一声“嗯”。

左弈一怔：“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学的时候，放学回来听到他们在客厅说话，我家以前那房子的隔音有多差你知道。”

赵瑧言笑了一下，左弈不明白他想到什么。

“你也不想想，如果我知道我爸帮你你外公顶罪，我能跟你做朋友。”赵瑧言回想起来，他把左弈当朋友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爱得太快，也惦记了很久。

纪录片有脚本，与其说是脚本，更准确的应该只是一个框架，里面的内容由被拍摄者去填补。

按照普世价值观，前面瘦了这多苦，总该有以一个圆满的结局。左弈问过赵瑧言愿不愿意出镜，等到明年过年就可以给这段故事画上句号。

赵瑧言给他的话，让他犯难，什么叫只要你需要我可以随时配合？答应两个字有这么难说出口？

其实左弈也不太想让赵瑧言露脸，他那张脸出现在镜头面前，观众的关注点肯定全跑偏。

他心烦了几天，期间没跟赵瑧言联系。九月底左弈回上海，到家没见到赵瑧言，还是左恩铭告诉他赵瑧言去了英国。赵瑧言也不是故意晾着他，姜泽突然叫赵瑧言去英国，等赵瑧言回来已经是两周后的事。

赵志那边的拍摄已经过半，拍完十月的素材，下一次拍摄就是明年。

赵志每个月给自己两三天的休息时间，那天是正常的工作日，他给自己放了假，下午出门去蛋糕店提前两天订的蛋糕。

看到蛋糕上插着“生日快乐”的牌子，左弈想起来赵瑧言快生日了。

拍摄这段时间，工作室的人和赵志都熟悉了，看到他拿生日蛋糕，还问是不是他生日到了。

“不是我生日，是我儿子生日。”赵志推开门，屋里坐了个人。当下所有人都一愣，那不是他们老板的男朋友？！

左弈没在他们面前公开出柜，只是赵瑧言出现在工作室的次数频繁到不像正常的朋友，大家都是年轻人该懂的都懂，稍微联想一下就知道是他俩什么关系。

见到赵瑧言，左弈说不上什么滋味，他没跟着进屋，下楼在小区里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待着。明天是赵瑧言生日，今天赶回来和赵志一起过，也没什么不对，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

乔鑫遥找到左弈，给他送了一杯咖啡，还特地强调是赵瑧言让她买的。左弈接过咖啡，想问拍摄得如何，但又没好开这个口。

乔鑫遥说：“他等会儿就下来，这一句也是他让我转告的。”

左弈“啧”了一声，强调：“你是我助理。”

乔鑫遥趁他发飙前赶紧溜了。

十月是渝江最舒服的季节，没有夏天燥热，也没有冬天寒冷，太阳落山，风里都是烟火味。

左弈上楼时，他们正好在收拾器材。他站在门口问：“拍完了？”

“拍完了。”摄像回答。

他出于礼貌进屋和赵志打了个招呼：“叔叔，今天也辛苦了，我们先走了。”

赵瑧言叫住他，见左弈还是要走，两三步走到门口，一只手撑着门框，把左弈拦下来：“你等我一下，我穿件外套和你一起走。”

其他人很有眼力见，说走就走。

赵瑧言在家里只穿了一件T恤，外头正刮着风，左弈好站在门口继续当门神，等赵瑧言换衣服。

饭桌上的蛋糕缺了四分之一，菜也没剩多少。左弈能想到刚才的场景，赵志给儿子过生日，弥补他没尽到父亲责任的那几年。

赵瑧言从房间出来，两个人和赵志打了声招呼一起出门。

这会儿路边的大排档都支起摊，生活气息飘香满街。

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左弈侧脸看了一眼赵瑧言，说：“一个多月没见，我觉得你好陌生。”

赵瑧言回看他：“还以为今天你都不打算理我了。”

“你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左弈扬起下巴。

赵瑧言凑近，扣着他的脖颈，猝不及防猝不及防在他嘴角嘬了一下。解释道：“我爸突然叫我回来的，说给我过生日，我刚到上海东西都没放就飞过来了。”

明天就是赵瑧言生日，左弈原本打算让拍摄组放两天假，他回上海给赵瑧言过生日，没想到在要不要赵瑧言出镜的问题上两个人有分歧，自己冷静了几天就把日子过得不知道今天何年何月。

赵瑧言都回来了，这个生日肯定要给他过。

不久前明晞在群里说她参与的那部动画电影赶在国庆档上线，左弈还没去看，正好能赶上一个尾巴，他拿着两张票根拍照发群里。

晞：左导日理万机，终于想起我了。

夏：你在渝江啊？跟赵瑧言一起？

2uo：嗯。

2hao：一起。

呵呵他爹：你人都到渝江了没找我？

雄起的小卓子：你去当什么电灯泡@呵呵他爹

晞：我就知道，你俩约会才想起顺便去一下电影院，要是你俩不约会是不是就忘了？

确实是他的问题，连赵瑧言的生日都快错过了，他答应明晞下次给她包场，明晞才放过他。

赵瑧言轻笑一声：“以前请全班喝奶茶，现在包场看电影，左导大气。”

左弈用手肘撞了一下赵瑧言：“你也来是吧！”

从电影院出来，路过公交站，正好有一辆公交车停靠站台，左弈瞧见是181路，牵着赵瑧言的手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上零散地坐了几个乘客，左弈拉着赵瑧言坐在倒数第二排双人座位。

“这趟人还是这么少。”赵瑧言伸手越过左弈，把窗关小了一点，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

“今天不是周末，到了大学城那边人才多。”

左弈坐下后扯着衣角，把外套整理平整，他的外套有两个硕大的口袋，里面像是装了什么东西，左弈只能坐得笔直。以至于好几次刹车，他差点撞到前面的座椅。

赵瑧言把手绕过他的后背，搂住他的肩膀：“小心一点。”

这是小心一点的问题吗，不明白司机开的是公交车还是法拉利。

左弈顺着赵瑧言的动作，往他那边靠了靠。

公交车过了跨江大桥，没多远就是大学城。赵瑧言问他要在哪儿下，上了这辆车赵瑧言已经猜了个大概。

“我好久没吃以前你家楼下的那家面了。”左弈说。

他们下车时正巧碰上三中的学生下晚自习，乌泱泱一大群学生往外冲，保安在门口让他们小心一点。保安还是以前左弈读书时的那个，门口的便利店人满为患，一部分学生上了公交车，一部分往天桥上走，还有一部分上了自家车。

好像一点都没变，那时候左弈身边是赵瑧言，赵瑧言身边是左弈。

没在三中门口停留，他俩社会人士在学校门口站久了，太引人瞩目。

沿路一直走，这条路没多大变化，无非是路灯变亮了，路边的商店换了一家又一家，其中有一颗比旁边的都高大茂盛，再往前面走几十米就到那条没有名字的巷子。

左弈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赵瑧言不解地看着他。

“是哪儿来着？”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热闹的巷子口，“是那儿吗？”

“就是那儿，你去年不是来过，就忘了？”

忘事没忘，他来那天是大清早，除了路面平整干净了，没看出和九年前有什么区别。这里也成了一条热闹的美食街。

以前这里是分配给职工的房子，日子过得好了，职工都搬出去，这里变成出租房，都是附近大大学生和打工的年轻人，连带着把这里的消费也带起来。

面馆处于小巷的中间段，热热闹闹的，两个人好不容易在最里面找到两个位置。赵瑧言去前台点单，收银的小姑娘是左弈上次看到的那一个。

她看到赵瑧言时愣了一下，赵瑧言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两个人一起往左弈那边看。

两碗面都多加了一份牛肉，大概是男朋友看他今天工作辛苦，左弈那碗多了一个煎蛋。

没过一会儿，收银的小姑娘端了两碗冰汤圆过来：“请你们的，不客气。”

说完就走了。

面还是以前的味道，左弈的胃得到极大满足之后，开始八卦起来：“她是以前叫你小赵哥哥的那个小女孩吧？”

赵瑧言差点被辣椒呛到：“是她。小朋友都害羞不喜欢喊人，她妈妈就告诉她‘喜欢这个哥哥就要叫他，他也会喜欢你’，从那之后她就一直这么叫，现在长大了，叫不出口了。”

左弈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她怎么没叫你瑧言哥哥？”

“她妈妈一直小赵小赵的叫我，她就学着这么叫。”赵瑧言低声说，“你可以叫一下。”

这回轮到左弈差点被呛到。

两个人把面吃得见底，左弈想该说的事也得说，虽然这个地方嘈杂，环境不是那么好。

左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正方形盒子：“生日礼物。”

赵瑧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签字笔，酒红色漆面的笔身，金色的笔帽上刻满了星星。这只签字笔是他读研时看到同学在用，他一眼就喜欢，那会儿已经停产了。

对于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那都不是事，从小到大这一点没变。

“试试看好不好用。”他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抽出一份文件，“签吧。”

刚才赵瑧言去点餐时他已经把桌面擦得干干净净，保准桌面上一滴油都没有，他也不允许那份合同上沾上油污。

那是一份联合出品的合同，他承诺赵瑧言下一部纪录片让赵瑧言投资，他都记得。

下午左弈消失的那段时间，就是在准备这个，赵瑧言突然回来他都来不及准备，本来应该正式一些。

赵瑧言从盒子里拿出笔，拔出笔帽反扣在笔身上。

“有句话说在前头，下一部题材还没定，出资多少可以之后再说，说好了你一半我一半，你要是觉得可以就签，盈亏自负。”霸道又蛮横，左弈翻到最后一页，手指在签名的地方点了点。

赵瑧言俯首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把自己卖给你也值了。”

从无名巷出来，外面又是另外一种景象，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路灯下的人影被隐藏在树影里，连同少年的悸动。

他们也不想撞破，刚好路过打扰到别人的好事，穿着校服的少年一前一后跑向远方。

左弈盯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嘶，那俩穿的是三中的校服吧，我应该拍下来发给武主任。”

赵瑧言被他逗笑。

左弈快速走到赵瑧言前面，转身背着走路，“你说，武主任还记得我吗？”

“记得吧，往前数十年，往后数八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可能往后几十年甚至这辈子都遇不上你这样的人，他肯定印象深刻。”赵瑧言把他拉到身边来，“你好好走路。”

左弈乖乖地转身，和赵瑧言肩并肩走，手背总是无意识碰在一起。赵瑧言试探着勾起左弈的手指，左弈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这样。”

头顶的路灯照在赵瑧言的脸上，光影分明。

恰时风起，黄桷树的树叶落在左弈的额头，鼻尖，嘴唇，落在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掌间。

赵瑧言也像那片叶子一样，他的吻落在左弈的额头、鼻尖、嘴唇，和左手无名指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