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思念”二字,银幼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
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主人。
孤月居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她一个人守在“家”里,真的好孤单。
只有她一个人思念他,真的好孤单。
......
守月站在屋檐上,一手轻轻安抚银幼,目光则越过层层砖瓦,望向虞棂兮所在的方向。
他何曾不是和银幼一样,思念着主人。
在他的记忆深处,初次遇见主人的那一刻,犹如一道光,划破了往昔黑暗的岁月,至今仍清晰如昨。
那一年,他九岁,还是浮洲城地下奴隶市场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奴隶。
他身形瘦小,又不爱说话,便成了肆意欺辱的对象,每日,皮鞭抽打在身上的剧痛、饥饿带来的阵阵眩晕,如影随形,犹如深陷痛苦的泥沼,令他痛不欲生。
那日,与往常并无不同,他被关在狭小逼仄的笼子里,蜷缩在笼子的角落,眼神空洞而麻木,机械地看着人来人往。
直到他的视线被一片白色所占据。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何时走过来的,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何单单在他的笼子前驻足。
彼时,少年站在笼外,蹲下身,看着他。
他的眼眸干净温暖,看他的眼神,没有鄙夷,没有嫌弃,也没有同情和可怜,他只是静静的,和他对视一眼。
随后,少年吩咐身边的侍从:“我要他。”
笼子被粗暴地打开,他被人从里面拖了出来,卖给了眼前的少年。
这地下奴隶市场从来不见阳光,黑暗与绝望才是这里的常客,他站在地上,双腿因长久的禁锢而微微颤抖,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中闪过惊惶与迷茫。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少年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的不安,他说:“跟我回家。”
回家,他麻木的眼睛里,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了出来。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并非少年唯一买下的奴隶,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奴隶市场,少年一共带走了十一个孩子。
这些孩子,都被送往京都镇西侯府。
那时,他才终于知晓,这个买下他的少年,乃是京都镇西侯府的小世子——西泠月。
在京都,有关西泠月的传说和谣言有很多,但在浮洲城暗无天日的地下奴隶市场,他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所以,有关于西泠月的很多事,他都是从其他孩子口中听说,或者照顾他们的侍女,闲适时也会和他们提起。
他们说,西泠月出生时,从娘胎里带了一枚月形玉佩,所以镇西侯为他取名为月。
说西泠月三岁时,便父母双亡,所以被养在镇西侯膝下,镇西侯对他极为疼爱。
说镇西侯从小就给西泠月请了许多名师,而他聪明通透,惊才绝艳,所有教导过他的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
说西泠月十二岁时,在三年一次、汇聚天下文人雅士的东璧文人论坛上,才辩四方,自此名满京都。
但他们谈论最多的,还是那个预言。
据说,西泠月九岁那年,忽然高烧不退,宫中太医也束手无策,恰逢神月国师就在京都,镇西侯便请了国师来看,国师医治后果然退烧了,但国师也留下了一句预言:“此子非池中之物,然命里缺火,断然活不过二十岁。”镇西侯问国师可有解救之法,国师摇了摇头:“命格天定,我等回天无力,我与此子有缘,这枚砗磲佛珠陪伴我十年,如今赠与小儿,虽不能化解他的命格,却也能保他无波顺遂。”
他想起初见西泠月的那一天,他一袭白衣,手腕上,确实戴着一串砗磲佛珠。
身边有少年忿忿不平:“我才不信什么国师预言,像小世子这样的好人,定能福泽绵长,长命百岁。”
一同被带回来的这群孩子,大多都对西泠月心怀敬仰与喜爱,所以此话一出,他们纷纷附和。
他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面前的侍女感叹:“你们以为我们不盼着小世子平安吗?我们也希望他能活过二十岁啊,只可惜,你们不明白,这神月国师啊,是出了名的灵验,但凡他说出口的预言,就没有不实现的,就连侯爷,也不得不信,不然侯爷为什么要从旁系选孩子进镇西侯府,显然是听信了预言,要在旁系的孩子里,寻一个好苗子好好培养,以后好继承镇西侯府的侯位呢......”
后面的话,他都没有再听了。
他的脑海中,就只有那句,活不过二十岁。
自那以后,他看西泠月的眼神,不自觉多了丝同情。
西泠月这般聪慧的人,只是一个眼神,便能明白他心中所想,所以那一日,西泠月坐在梨花树下,问他:“你可知,我为何选择你?”
他轻轻摇头。
西泠月说:“你的眼睛里,没有对生的渴望。”
他闻言,心中猛地一颤。
他怎会......
西泠月看着他,眸子如初见般干净温和,他说:“你不想要的,恰恰是我所渴求的。”
他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人,他从九岁起,就背负着自己活不过二十岁的预言,每一天每一刻,他都无比珍惜生命,渴求能好好活着。
所以那一日,在地下奴隶市场,他看清他眼中的绝望与麻木时,便已明了,他不想活了。
原本那一日,他该在那个自有记忆起,就待着的笼子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可偏偏那一日,西泠月看见了他。
他一袭白衣,站在那里,纤尘不染,仿若神明。
神明说,跟他回家。
他给了他一个“家”,在这个“家”里,他能吃饱穿暖,不再遭受鞭打和虐待,在这里,他们可以尽情玩耍、读书、练功,做自己想做的事,感受生命的无限美好。
那,他呢?
那时,他静静地看着梨花树下的一袭白衣的西泠月,第一次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