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看出来了,亮现在已经和佐为建立起了非常好的友谊和前后辈的关系。亮喜欢和佐为下棋,也喜欢和佐为这个人交往。光由衷为他们两个感到高兴。
“我送送你。”光对亮说。
“要送的话送到东博门口就行。我叫出租车去机场。”亮说。
这时已经夜晚八点,佐为和杨海都留在棋会所,说要再下一局。这时会所里的老头们都走了,工作人员把钥匙留在了柜台上让他们对局。杨海还在盯着棋局着,像在想更好的棋招。
“小光,你要是累就先回家吧。让我和杨先生再下一局。我晚点会自己搭电车回去的。”佐为对光说,“你把西瓜卡留给我就行。”
西瓜suica卡是东京的交通卡,可以打车,可以在便利店买东西吃。自从佐为回来后,光给他办了一张,平时由光放在钱夹里一起保管。
“你们这两个人,下得废寝忘食,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光看着两人好笑地说,他们这样子疯狂地对局,活脱脱在京都时候的一柳和佐为,“我送塔矢时,从便利店给你们带点吃的东西回来吧。”
“麻烦你啦,进藤君。”杨海说,随即笑着一拍光的脑袋,“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懂事啊!”
“你这话怎么跟仓田一模一样啊!”光很不满杨海对自己像小孩子般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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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亮出去后,杨海和佐为重新把视线落回到棋盘上。这时他们都下完棋,加上天色已晚,观局的人们都散了。
棋会所里除了清洗地面的保洁人员外,只有杨海和佐为在棋盘前相向而坐。
“藤原先生,这回到日本来见到进藤君,总觉得他变了……和以前大大咧咧的他不一样了。”杨海对佐为说,“怎么说呢,感觉进藤君的状态不对。他是不是刚刚成年,面临身份认同上的危机,需要长辈推他一把?”
“我想,小光有了变化,是因为我回到他身边吧。”佐为看了眼光的背影,蓝紫色的眼眸掠过隐忍的担心。
杨海看着佐为,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佐为说下去。
本来,这种话佐为也不知道跟谁谈谈才好,对杨海这个近乎陌生的外国对手说,好像也不太适合。
“藤原先生,您和进藤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杨海问,笑了笑,“我是中国棋院很多小朋友的保姆,也帮过伊角,也许可以帮到你们。”
既然杨海主动问起了这件事,也是真心关心光的,那佐为不介意多说一点。
“我以前有因为自己的一些原因,离开过小光一段时间。他过去的痛苦没有被处理好,现在我突然回来,还在棋坛引发了那样大的轰动……这些带给小光的冲击很大。他毕竟刚刚成年,刚刚从家里独立,面临人生转折,不知道如何面对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如何跟身边的朋友和对手相处吧。”佐为斟酌着字眼说。
“没错,你说得对,就是这种若隐若现的迷失的感觉。”杨海说,“还是您最了解他。您没有办法推他一把吗?”
“我在想办法,但我想,还需要一些时间。”佐为叹口气,绝美的脸颊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我相信小光会好的。”
“青春期是个坎,成年期也是个坎。过了十八岁这个坎,到二十岁人的性格就会稳定了。人都有这样一个过程。”杨海很了解地说。
“我也认为是这样。”佐为说。
“不想进藤君了,我们下棋吧。”杨海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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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送亮到东博门口,两人就在那等出租车来。在这期间,光收到了熏的电话。
熏在电话里说,故宫和东博都允许她在东博黑田纪念馆的画室里绣完那面《重屏会棋图》屏风,这三个月里面会住在东京的酒店里。
“哎,真好啊!这下你就不用烦‘光琳奖’的事情啦。至少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了,以后想起来就不后悔,拿不拿金奖都没所谓。”光对电话里的熏说。亮在路边看着大马路上开过的汽车。
“是啊,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真是神的赏赐。”熏感激地说,“我叫家里的人帮忙去京都工作室,把我那扇屏风和其他工具都挪到黑田纪念馆来,估计明天就到了。我看黑田纪念馆里也有下棋的地方,还可以聊天,你和藤原先生都过来玩啊。”
“一定会。我答应了池田君,我和佐为都要照顾你。你就是我们的妹妹。”光开朗地说。虽然他知道实际上是姐姐。
“哈哈,照顾不至于,我忙我的,你们下你们的棋就是了。”熏在电话里笑道。
挂上电话后,光对上亮碧绿的眼睛。此时天幕黑下来了,一轮弯月高高悬在天空。
“在想什么?”光笑着说。
亮在犹豫一阵后,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口:“很久没听你用这样的语气对好朋友说话了。”
其实亮想说的是,很久没听光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了。
原来,光对别的朋友说话时,连眼睛都是笑着的。不像对亮说话的样子。自从佐为回来后,光对亮的笑都像是戴着薄薄的面具似,灿烂的笑容是真实的,但亮同样从光琥珀色的眼睛里读出了不甘和疲倦。
亮原来在想,是不是由于佐为回来的关系,周遭人发生的剧变,亮和所有人对佐为的关注,给光带来非常大的心理压力。毕竟这么多年来,佐为的秘密一直在侵蚀着光最深层的精神核心。佐为回来后更是,佐为的事影响了光的精神状态。而这一切,光都没办法跟周围的人讲,没法跟佐为和亮讲,所有的情绪连个出口也没有。
光对亮的想法全然不知,只笑着说:“哎,你之后可别小樽、东京这样地一天之内来回通勤了。你以为飞机是新干线啊。”
亮听到“通勤”这个词时明显地想了一下。
光干笑一声:”不是吧。你还真想通勤啊。”光正色道,“你可别这么做。”
塔矢,我会很担心你太劳累,很担心你胃痛发作的。光在心里说。
亮说:“我是在想藤原先生和绪方先生的棋赛,我得回来看才行。但期间是我和桑原老师的七番胜负赛。”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光,“昨天,棋院的人发邮件问我,要不要去担任藤原老师和绪方的棋局的大盘解说人?进藤,你也知道我在小樽很忙,而你是藤原老师的学生,要不然……你……”
“我?佐为和绪方棋赛的大盘解说人?”光指住自己,“可是,我一点解说的经验也没有,而且,那是NHK电视公开赛哎,全球直播!你父亲在中国会看吧。为了证明给你父亲看,佐为肯定会用尽全力下赢绪方的,你也知道佐为有多厉害吧,我绝对跟不上佐为的思路的。”光一想起就捏把冷汗。
“我也觉得不妥。我再跟棋院沟通一下。你不用考虑了。”亮摇摇头。
“你可以让棋院问问一柳九段他们这些前辈呀……”光给亮出主意。
两人聊着聊着,出租车来到东博门口,亮在上车前,问了光这样一句话:“进藤,我和你……还可以回到从前吗?”
亮字面上说得不清不楚的,但光听懂了亮的意思。
光握紧了一下折扇,又松开,说:“塔矢,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回到从前。你也知道,很多事情和感受是回不去的。不过,你现在和佐为下棋开心吗?”
“我很开心。”亮毫不犹豫地说。
“那就好。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光笑了笑,“以后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和佐为一起下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