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房间里,听见邬絮琢的声音,长长地松了口气,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像是被绑架了,被打断手臂,逼迫着上街乞讨,只有讨到钱了,才有资格吃东西,即使被好心人收养,也会因为残疾原因被抛弃,他永远逃不出魔鬼的掌心。
钟任谄笑道:“他在自己房间呢,这孩子也是不懂事,也没跟我们说您要来,我们什么也没准备。”
“是吗?我去看看。”邬絮琢扫了一眼钟任那张堆砌着褶子的脸,声音泛着冷意。
“小影做饭很好吃的,他有给您做过吗?”
砰。
钟任话还没说完,邬絮琢已经打开门进去了。
他找了半天,才找到蜷缩在角落的钟丝影。
外面晴空万里,屋里却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唯一的窗户被封死了,窗帘是装在外面的,从里面碰不到。
钟丝影不肯说话,邬絮琢就静静地陪他坐着。
“我有点冷。”钟丝影突然说道,“您可以去衣柜里帮我拿一件外套出来吗?”
“好。”
衣柜被打开,里面哪里有衣服,只有一根鞭子,和一根粗长的棍子。
“哦,我忘了。”钟丝影道,“我的衣服在大人的衣帽间里。”他不是没有衣服,他有很多很多的衣服,只是他没有权利决定自己明天穿什么。
他像一个用来装饰房间的洋娃娃,缺胳膊少腿也没关系,只要穿上华丽的衣服,把不健康的地方挡住就好了,谁又能看得出来。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这项权利的呢?
哦,他想起来了,是从他无心装扮开始。
从前,他特别喜欢打扮,喜欢把自己装饰得漂漂亮亮的,每年都会换一种风格。
可是,自从学着当一个贤妻开始,他就变得疲惫不堪,打扮会消耗掉他将近一半的精力。
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钟任觉得他丢人,主动包揽下为他挑衣服的任务。
染血的鞭子像是一块巨石,碾过邬絮琢的心脏,一路向着喉咙驶去,他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用全身力气压制住即将滴落的眼泪。
以前,钟丝影也说过他经常挨打,但那个时候,还停留在父母教育孩子的阶段。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教育变成了虐待。
从那两千万到达钟家账户开始。
欲望吞噬了理智,贪念四处横生,变成这根染血的鞭子。
就像钟丝影说的,他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却招惹了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人。
邬絮琢知道,他想倾诉,但这些痛苦在心里憋得太久了,已经变成了一根深埋皮肉的刺,想要彻底拔出,就要割开皮肤,剜个干净。
他不敢,他不知如何开头,只能借这根鞭子,向邬絮琢求救。
邬絮琢调整好神色,合上衣柜,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丝丝以后当了漫画家,换个更大的衣柜,买很多很多衣服。”
“嗯?”钟丝影抬头看他。
“你跟我说的,想当漫画家。”邬絮琢蹲下来,摸着他软蓬蓬的脑袋,“还记得吗?漫画家。”
“记得。”钟丝影还给两个人画过一条在游乐园约会的六格漫画。
邬絮琢还问他,为什么漫画里没有丝丝,只有他自己。
钟丝影就说:“今年给你画,明年给我画,等我考上大学了,我们就结婚,可以画一条新婚夜的。”
“新婚夜呀——那不知道丝丝新婚夜第二天还拿不拿得起笔呢。”
昔日的情景一一浮现在脑海,钟丝影闭上眼睛,把头埋得更深了。
“我可以参观一下丝丝的房间吗?”邬絮琢问道。
“可以。”钟丝影闷声道。
他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一个房间,有什么好参观的。
邬絮琢走到床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心理检测正确答案》。
心理检测哪里来的正确答案,不过是隐藏罪证的方式罢了。
他刚才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抽屉本来就是拉开的。
钟任不会任由这些东西大大咧咧地摆在那里,那只能是钟丝影专门翻出来的,他把东西敞敞亮亮地拿到台面上来,将自己的伤疤一个个展示给邬絮琢,只是想说句“救命”。
他看着邬絮琢的背影,满眼的乞求,他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反倒是像在看一根救命稻草,唯一一根能抓在手里的救命草。
他将自己的半条命交了出去。
噔噔噔。
敲门声响起。
“邬先生,饭好了,出来一起吃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