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鱼颤颤兢兢等到天黑,发现江起慕没把大白兔奶糖还回来,这才眉眼弯弯抱着小被子进入梦乡。
现在他们是共犯了,这样她就不用担心江起慕会告发她。
她真是个小聪明。
当夜李兰之从车间回来已经很晚了,累得连洗澡都没有力气,林有成本想跟她说去海南的事情,但没说两句她就睡着了。
他只好给她盖上被子,到了第二天傍晚去送糖水的时候才跟她说了这事。
要是换成平时,李兰之肯定要发脾气,只是水果罐头大生产任务了一个月,她实在太累太困了:“那你早去早回。”
林有成点头:“我这一去短则五六天,多则七八天,你自己要顾着身体,别这么拼。”
旁边还有其他职工,李兰之觉得难为情,小声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林有成又说:“飞鱼那里我会给她足够的钱,她会照顾自己,要是她做错了什么,你多担当一点……”
李兰之不耐烦打断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就怕你的宝贝女儿受委屈了,你别忘了飞鱼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林有成推了推眼镜,轻声笑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李兰之再次打断:“总之你就放心吧,你走的时候你闺女是啥样,等你回来还是啥样,我保证不会亏待她,总行了吧?”
她一直想再生个儿子,这两年独生子女政策实行的范围越来越广了,她担心现在不生,后面再也生不了,可西药中药都吃了不少,肚子就是一直没有动静。
她心里自然没放下那个疙瘩,可她也十分了解林有成这人,别看平时温文尔雅的,可一旦下定决心,十头牛也没办法让他回头,所以她不敢赌。
有时候她也会想,其实没有儿子也没什么,主席不也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她作为一个女性,赚的不也没比男人差……
林有成这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看了看天色说:“六点半的船,我该走了。”
他们是双职工,两人一个月工资加起来差不多六十元,却买不起一只手表,他看天色的动作让她心里莫名有些酸楚,本想说等他回来给他买个手表,这次不要二手的,就要一手的,还必须上海牌的。
不过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准备等买了后再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看李兰之依依不舍的样子,罗月娇忍不住揶揄说:“兰之别看了,再看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其他人闻言哄笑起来。
李兰之脸瞬间红了,啐了她一口:“你少冤枉我,我刚才是在想事情。”
罗月娇:“说起来还是林老师体贴,天天过来送吃送喝的,每天晚上还给倒好洗脚水,我家那个要是肯对我这么好,我睡着都能笑醒。”
其他人听到这话更是笑个不停,说有她不害臊的,也有人点头附和的。
林老师是大院里出了名的好男人,做饭洗衣服照顾孩子,样样都是他在做,不像其他男人,回到家就跟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等吃的,就这样还要挑三拣四各种挑剔,真是惯得他们!
一帮女人纷纷吐槽自己的丈夫,这里面只有两个人没有出声参与。
一个是没了丈夫的刘秀妍,另外一个是素来话少的章沁。
章沁扭头朝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看去,眼底涌动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休息时间结束,大家回到岗位上去,刘秀妍一个人往仓库去,她是后勤仓库的,刚才过来送货才过来车间。
这会儿身边没人,她从鼻子哼了声:“这人啊还是老实低调点好,要不然哪天老天爷看不下去一把给收回去,到时候别哭都来不及!”
她觉得李兰之太高调了,要是换成她肯定没脸这么当众秀恩爱,更别说李兰之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别看林有成现在表面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他们心里都想要儿子。
还有李兰之现在虽然看着不老,可女人老得快啊,再过几年林有成说不定就要嫌弃她人老珠黄了。
林有成回到宿舍,拿起昨晚就收拾好的人造革行李包,回头看到女儿眼睛水汪汪盯着他看,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说:“在家乖乖听你妈的话,等爸爸给你带小人书回来。”
林飞鱼手背在身后,样子跟平时不一样,有些扭捏:“爸爸,我给你写了封信,不过你要答应我,你现在不可以看。”
林有成有些意外:“你给爸爸写了信?信里面写了什么?”
林飞鱼:“你先答应我。”
林有成笑着点头:“好,爸爸答应你,爸爸现在不看,等上了船再看好不好?”
林飞鱼这才把信从背后拿出来,信被折成了千纸鹤的形状,上面还整整齐齐写了三个字:爸爸(收)。
林有成微微一笑,把信装到上衣口袋,煞有介事地拍了两下说:“好了,这样绝对不会丢的,爸爸走了。”
“我送爸爸你下去。”
“好。”
可到了楼下林飞鱼又改口要送到大院门口,林有成也没有反对。
到了大院门口不能再送了,林有成让她回去。
林飞鱼摇头:“我要看着爸爸走。”
再晚就赶不及上船,林有成只好又叮嘱了两句,提着行李包转身走了。
林飞鱼看着爸爸的背影,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想起两年前离开阿婆的场景,让她莫名有股想流泪的冲动。
“爸爸~爸爸~”
林有成走出了好远,突然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他转身朝女儿挥手:“快回去。”
林飞鱼跳起来,用力地朝爸爸挥手:“爸爸,你要快点回来~”
“好,爸爸很快就回来了,你快回去。”
爸爸的背影越来越远,越变越小,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
长大后的林飞鱼时常想起这一天,如果她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她说什么也不会让爸爸走。
可人生没有如果,她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
乌云从远方的天边翻滚而来,夜幕迅速降临。
风急雨骤,常明松冒雨骑着自行车前行,雨水扑打在脸上,他整个人仿佛落汤鸡般全身湿透了。
门卫汪伯拦住他:“这位同志,你找谁?”
常明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喘着气说:“阿伯,麻烦您通知一下实罐车间的李兰之,就说……就说她丈夫林有成出事了。”
汪伯吓了一跳,他孙子是林有成的学生,听到是林老师出事了,汪伯丝毫不敢耽搁,返身传达室给实罐车间打了个电话过去。
过了十几分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常明松抬头看去,便看到李兰之一路跌跌撞撞跑过来,身上没穿任何雨具,脸色苍白,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
跑到常明松面前,李兰之颤抖着唇说:“明松,有成他怎么了?”
常明松沉声说:“两艘客轮互相撞上,不到几分钟两条船都沉没了,很多人都……都没能逃出来……”
李兰之先是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整个人颤抖得像筛抖:“那有成呢?有成逃出来了吗?”
常明松不忍和她对视,撇过脸说:“我在被救上来的人群里看到了有成的弟弟,他说……他说舷窗被钢条封死了,有成没能逃出来……”
“你胡说!”
李兰之尖锐叱喝一声,继而双眼一翻,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