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她连启蒙老师都是进士出身,等父亲去了,族里若有若无地风声传到耳朵,明里暗里地说束脩太贵,每月要二两银子,替她以守孝之名搪塞过去,解聘了老师说在族学里学也是一样的。
可有人私下道她和弟弟是野种。
沈长宁头一次不愿意忍了,第二天没去族学,出去买了条鞭子,第三天找到骂她的人,狠抽了对方一顿,鞭子上带刺,每每沾上抬起,都带着血肉。
孩子们被吓傻了,见她,宛若见鬼。
沈长宁浑身的刺都炸了起来,尖锐刺向族学里的所有人,一双黑眸死死盯着被自己打得皮开肉绽的族中堂弟,冰冷冷道:“我父亲是咸初三年的进士,天子门生,又为国事而死,他是功臣而非罪臣!”
“只要我还在沈家一天,你们谁也别想再使阴私手段刻薄我们,那些不干不净的浑话我若再听见,绝不客气!”
“我父亲是进士,祖父更曾任科举考官,朝堂之上、天子眼前,多有他们的门生故吏、昔日同窗。你若真有胆子,就接着欺我!我爬也爬到锦衣卫告你们的状!”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沈长宁之后便在族学里过上了太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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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宁如遭雷劈,不可置信之色跃于脸上,只觉有什么认知在分崩离析。
她呆呆看着透过窗纸打进来的阳光下,周遭一切恍如隔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这不是做梦!
沈长宁怔愣片刻,猛回神,快步来到梳妆桌台上,急掀镜匣,抓出内里的四方月宫菱花镜。
微微泛黄的镜面略有些昏,看东西像隔着层浅淡的雾,却依然能窥见持镜者面容。
琼鼻杏唇、肤光盛雪,看起来柔软而明艳,宛若沾着露水的芙蓉花。
沈长宁捧着镜,跌坐在凳上,心脏掀起重重的惊愕潮水。
她真的复生了。
还未来得及细想,门忽被拉开,刺骨霜雪裹着一人影共同卷进来,但那人只给片刻机会,人进来的下一刻,双手便向后一推,嘭地将门合上。
她冻得直跺脚。
冷风打着卷飘进,沈长宁禁不住回头。瞧清来人,骤生恍惚之感。
那人一袭嫣红色花卉暗纹交领褙子,下着象牙色百褶裙,脸颊丰盈,一双圆月眼玲珑水润,剔透得紧。
这是她的贴身婢女,倚云。
时隔多年,再度见她,沈长宁恍惚了瞬。
前世,她并未随自己入宫,而是被她给放了出去,听说嫁了个商人,随着天南地北地做生意,有模有样。
她素是个稳当的,今日头顶却微微沁汗,天寒地冻的日子,想也知道走得尤急。
沈长宁想问她怎的了,还未开口,就听其道:“七少爷在族学里,将自己摔晕了,大夫人让姑娘快去瞧!”
七少爷,正是沈长宁的亲弟弟,沈庭萧。
沈长宁过了遍她说的话,第一次感觉没大听懂,再问一遍:“……怎么晕的?”
她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姿势,才能将自己给摔晕?
倚云也只听人说了嘴,心里急,忙来通禀,也未细问。
她只复述,挑拣重要的说:“说是先生在定年尾考评的题,他想着孩子们也快十岁,再过两年,就要去县学,考题就定得难了些,范围也广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均有涉猎,想摸个底。”
入县学,要过童试,内含县、府和院三门考试,范围涉及八股文、诗赋、策论,近十年,又加了算术。
虽说十五岁以下的幼童比成人少考些科目,但想通过,也非易事。
倚云:“先生说完要考的东西,那些孩子就面露苦色,先生板着脸,说他们全无读书人之气,往后的院试、会试比这难多了,又加了《算经》。”
“未料想,七少爷忽然拍桌起身,大叫一声,就向外冲,可刚出脚,人就脸朝地摔了下去。”倚云听着都觉惊心。
沈长宁愣愣听完,好半晌,才回神,抬手接过倚云递来的斗篷,匆匆系上,和她抬步向外走,语调含忧:“大夫可来了?”
人都晕了,想也知道绝非小事。
倚云小声:“咱家少爷皮实,那一跤,没伤至要害,当不妨事。”
她斟酌着该不该接着说,接下来的话,实在让她不好意思。
可为让沈长宁有底,到底说了。
倚云:“姑娘不知,族学的先生都要吓疯了,抱着七少爷喊几声都没得到应,人当场就倒了,怎么叫都没叫醒,听说晕前,还抖着嗓说,这次庭箫会什么他考什么,可让他坚持下,万不能有事。”
“……?”
救命!
可以不去吗。
这也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