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一没有动作,喃喃道:“是他,沈徽之。”
街上人潮如织,她却一眼瞧见了他。风华楼一试之后,便给所有人放了假,这下才子们几乎都在街市上游玩。
有吟诗作对,有饮酒作乐。
唯有这人,一身病骨,一身白色锦缎空荡荡的罩在身上,面上隐隐泛着青色。身侧,站着一同色衣裙的美妇人。脸上盛着笑意,两人牵着手从风华楼的街头走着回去。
江如一冷笑一声:“多年青梅竹马,背叛我后,竟是连衣裳也未曾合身么?”
当年,皇帝死后,阿母被勒令前往守皇陵。江家势弱,她怕小小年纪的江如一在皇宫中遭受毒手,改了姓名送往她的封地,永州。永州城很大,虽不比周边的颍川繁华,却也离济城十分近。若是有什么事,济城江家也可以帮衬一把。
可,苓妃还是低估了人性。
封地公主府上的这些人,见风使舵惯了,苛待二公主。江如一带着青鸟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吃着,上书的信件一封封沉入大海之中。
那时候她年岁小,初来乍到,是吃了些苦头。
也在永州街市的巷道中遇见了居住在此地的沈徽之,少年似乎先天带有不足之症,浑身冰冷。吃着诸多汤药也无济于事,他在巷道口见着两个流浪猫似的丫头,抱回了屋中。
当她们是穷苦人家的两姐妹,时常接济。
后来江如一借着母亲的青鸾卫惩治了二公主府邸的刁奴,成功回去。怕两人身份悬殊,产生隔阂,便这么日日乔装来往着。
待江如一十四岁情窦初开,少女心思掩藏不住,却被此人言词拒绝。
失魂落魄离开之后,青鸟气愤地带着她前去讨回公道。却见他的屋中,竟然多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那是永州刺史的女儿。
“一一,我想要的权势你给不了,若要怪,便怪自己生在平凡人家。”
放你的狗屁,江如一心口宛若疯了似的。十四五岁的年纪这么喜欢一个人,对方比她年长八岁,看着温润有礼宛若天边月,不曾想剥开了那身人皮,底下是肮脏的追名逐利的东西。
她最不忿的便是,他明明不喜欢刺史的女儿,却还是因为身份娶了她。
江如一说:“沈徽之,你让我恶心。”
此后,她便甩掉了诸多眼线,去桃源镇上安了家。
不曾想,多年之后,这病秧子还活着。还来到了郢都之中选官入仕,撞到了她面前。
心口的酸涩感落不下,葱白的手指骨节凸起,用了力。
她还是不甘心,年少情谊,青梅竹马,在他眼中敌不过一个小小刺史的助力。
甚至在那刺史女儿发现她之后,竟然想着灭口。
她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人?
她怎么还能让他苟活于世?
青鸟在一侧道:“殿下,可要杀了他?”
二公主手下有巡防营,有朱雀卫,一个小小的读书人,杀了便杀了。甚至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办了这件事,也了多年心结。
毕竟,此后,不知为何,这人竟然从永州消失得干干净净。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她咬着牙,目光中满是挣扎,那年雪地里的一碗热粥,烫开了她的心口。也至此留了疤痕,无法痊愈。
“不须我们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
先天不足之症,药石无医,只能靠名贵汤药吊着命。能活这么久,已经十分出乎人的意料了。
青鸟拧起了眉头,心中有说不出的怪异,“殿下,可要人在选官名单上做手脚?”
江如一瞧着两人如胶似漆地走入珍宝阁中,眸中暗沉,转身回了雅间。
“他不是喜欢权势吗?那便让他看看,在这郢都之中,权势,是最令人恶心的东西。”
……
这段时日,二公主府邸的门槛都似乎被人踩矮了一段。
江如一在岁春楼上吹了半宿的风,临近夏日,后知后觉发现感染了风寒。派了几位大夫前来都断言,舟车劳顿加心绪不宁所致,需静养。
她惦念着裴淮川在裕城之中遭受的无妄之灾,让这些太医大夫顺势开了诸多补药给他。
这日黄昏,她就着日光靠在窗棂前看书,墨黑的字迹在眼前打着圈绕来绕去,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裴淮川来的时候,只看见门扉半掩。一双莹白如玉的手从窗内探出,手腕上挂着一水绿色的镯子,说出来的好看。
他拎着白雪似的广袖将那只手退了回去,关了窗户。
恰瞧着那双懵懂的眸子从满桌雪白中露了出来,长长的青丝在背后铺散开来,宛若画中鬼仙。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带着笑。
“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