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宅子还你,”周玺斟酌着用词,“当年的案卷,你应当也看过了……”
薄岚之点点头:“我明白的。”
二人并肩入门,迎面的影壁上刻着一个遒劲郁勃的福字,薄岚之一望便知,这是周玺的笔迹。
“原先的旧筑早已被拆去,前任屋主留下的粉彩照壁又流于俗气,我便改题字于此。”周玺笑笑,“你若不喜欢,改天换了便是。”
薄岚之摇摇头道:“这很好,我很喜欢。”简单质朴,平淡素雅,是薄岚之想象中家应有的韵调。
檐下花廊上一架茂盛的紫藤郁郁青青,其间还有几串尚未萎落的淡紫色花朵,在枝叶间随风飘曳,似在含笑迎她归家。
薄岚之很惊喜,看着花一脸追念,道:“母亲说过,她少时曾亲手栽扶过一架紫藤……未曾想它至今尚在,更未料居然还这般枝繁叶茂……”
只是花犹如此,人却已逝。
周玺不忍让她再度伤怀,引着薄岚之往内里去:“这宅院虽有几处改动,但留存的旧事物也不少,你且随我来看看。若有不合你心意之处,我们再改便是。”
薄岚之一路被周玺带着穿过回廊,行过中庭,看了正堂和主院,瞧了花园和池塘。处处透着温情,遍地看得出用心。
薄家旧宅几经易主,院落布局也有所改动。周玺多方查问,努力想恢复成当年的模样。
但这么多年过去,能记着这等旧事的人或书文着实不多。
周玺只得将能改回原样的便改回薄宅旧时样貌,若不知其原样的便依着薄岚之的喜好进行新修。
最麻烦的是后院的池塘,被某一任屋主填扩成了花园,周玺只能重新开挖。如今新种的荷花尚未能铺满水面,满塘只零星飘着几团圆圆的小绿叶。
“这里前些时日才将将修得……本想等荷花盛开,荷风满塘之时带你来的。”
“不必满塘荷风,玉郎心意远胜遍地芳秾。”
薄岚之也不知何时开始也换回了旧称,言语间的亲昵也宛如昨日。周玺悬着的心终于回落稍安。
除却这座宅院,周玺按照当年的抄没清单,将薄家旧物一一寻回。
但是时移世易,当年那些薄家旧物难以追齐,周玺费尽了心思却也只找回了小半,余下的只有命人照着清单重做。
薄岚之看着这些旧物旧书,上面的岁月痕迹斑斑,让她不禁有些惝恍,仿佛她使用过这些器物,翻看过这些旧书,见过自己的亲人们……
伸手轻轻触抚着那些旧时痕迹,她仿佛隔空感知到了他们手指的温度。
迷离恍惚之间,似乎她并不是个孤女,她也是有家,有归处的。
“薄姑娘,欢迎回家。”周玺在薄岚之耳畔轻轻道,语气温柔而怜惜。
薄岚之心里轰的一声,山崩石裂。
到底还是周玺了解她。
她心中所有的坚壁被这句 “回家”彻底击碎。
这么多年来, “家”这个字薄岚之始终不敢去触碰,她没有拥有家的资格。
她本以为此生便如此孤寂收场了,但是周玺的温柔却时时让她恍然如归。
今日与他故居一游,薄岚之心下更是百感交集。
周玺又是出宫来见面,又是在母亲墓前许诺,还返还了薄家旧宅……
这般用心,薄岚之如何能不动容。
薄岚之看着周玺,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歉疚,脚下却似千斤重,迈不开步子。
周玺看着这双漂亮的眼睛,上前一步,恳切道:“无尤,从前我做的不够好,今后我好好弥补你。眼下你暂时留在太后殿,日常也不必理会我。但私下里,我们仍和从前一样,可好?”
薄岚之哪里还能说得出决绝的话,轻轻应道:“好。”
这是二人久别之后,第一次对坐深谈,时间不免耽搁得有些久。待回到宫中,已是黄昏时分。
“薄姐姐,你怎么才回来?”陶矜一脸忧虑地来寻她。
薄岚之拿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前的薄汗:“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陶矜跟着她进屋,边走边说:“那姓梁的混蛋今日升调了吏部考功司郎中……”
“是我批的。”薄岚之并不意外。
“不是这个,”陶矜气愤不已,“他从女学回来后便写疏上奏,直接参了我们女学一本!”
薄岚之闻言只是笑笑,没有像陶矜那样生气,只是淡淡道:“他能递札子,我也能扣下来,且不必忧心。”
“薄姐姐,你已经有主意了?”陶矜见她这样淡定,也跟着心平气和下来。
薄岚之冲她一笑:“不是有主意,是一切本就在我的计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