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尔芬抵达法特里柯山谷的当日就被重观抓去了大殿，一众巨龙黑压压地杵在他身前，盯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谁让你来的？”重观问。

赛尔芬总觉得这人眼熟，白头发白眼睛、和龙族有关的人他就知道一个……啊，这人和君煌长得像极了。

“说话。”

“我小主人让我来一趟，”赛尔芬抱着手臂，“白龙皇，我又不是来找你们龙族，谁让霜兰幽谷入口开在你们龙谷里？借个道而已，别为难我行不？”

除了一个混血的君煌，他以前从没和龙族打过交道。虞影溯信里说君煌就在这儿，他要是被拦了也算有个太子爷帮忙。可谁知道那位太子爷神龙不见尾，连个鬼影都没露。

“血族去霜兰幽谷？”一旁的大祭司温卓听乐了，“你不要命啦？”

“虽然不太明显，但我撑死算个血族混血，不是什么正经吸血鬼，”赛尔芬摊手，“真的有要事在身啦，行行好，我时间也不太多。”

他外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混血终究没有普通血族那么强的恢复力，如今的行动依旧受限。龙谷内高手太多不宜生事，他得留着力气去幽谷应付那两个古代恶魔，还有千里之外的两个祖宗。

重观在他说出“混血”两个字时神色变了变，沉默片刻后挥退了左右，只留了一个温卓。大祭司心领神会，隔音的风墙瞬间包裹四周，造出了一个空间。

“塔尔？”重观问。

“额……是，”赛尔芬心想塔尔和虞影溯差不多可以算在一起，“帮他们去拿落在幽谷里的东西，就是那个死了的欺诈，您知道吧？”

重观没理他，转头和温卓说：“去叫君煌。”

大祭司翻了个大白眼，头也不回地往长青谷去。赛尔芬杵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还没几秒就开始盼着他早点回来。面前这尊大佛看着就不好惹，整条龙和周围的冰块融为一体，很是俊美冻人。

“你叫什么？”

“赛尔芬·伯兰，您叫我什么都行。”赛尔芬干笑。

重观顿了两秒，冷哼了一声：“是你。”

赛尔芬有些意外：“您知道我啊？那太好了，大家知道名字就都是熟人了，还烦请您——”

“带话给他们，赫什麦因峰即将坍塌，雪峰囚笼彻底开启的时候，龙族回归，”重观打断了他，“君煌会带你去幽谷入口。”

赛尔芬没敢说他现在也联系不到那两位，只能点头答应，准备到了霜兰幽谷再想办法。重观得了回复，没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就转身离开了风墙范围。

“好家伙，冷汗都给我吓出来了，”赛尔芬自言自语，“君煌这爹咋这么吓人？”

“吓人吗？”君煌站在他身后，“其实他挺好说话的，主要是跟你不熟。”

赛尔芬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一激灵，险些一口气没接上，骂骂咧咧：“你也够吓人的！”

君煌满脸无辜：“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胆子缩成指甲盖大小了？”

“我有老婆我惜命还不行吗？之前差点死了，还好羽画给我捞了回去，不然我曝尸荒野了帕特里夏怎么办……你呢？”赛尔芬走到他面前，轻轻一拳打在了他肩上，低声问，“涅亚说过什么话没有？”

君煌看着他，半晌后说：“嗯。”

他没告诉塔尔，也没告诉虞影溯。涅亚其实很容易喝醉，醉了之后记忆断片，第二天早上说了什么一概忘得干净。君煌从没和别人讲过这些，从前的故人都离得太远了，要么像羽画一样刚刚长大，要么像那两只精灵一样踩着他的尸骨远走高飞。

“太碎了，我怕误导他们，就没说，”君煌顿了顿，“你知道他喝醉之后会胡言乱语，但以前都是和蕾妮西亚示爱，但走之前那段时间换了内容。他说‘我不该碰灼凌’，说‘我不该把蕾妮带过来’，说‘我不该碰他的东西，现在这个下场是不是活该？我承担不了后果，才会连累他们一起’。”

赛尔芬皱起眉：“什么他活该？他去调查溶骨病不是君家的授意吗？”

“那段时间连蕾妮西亚都不在他身边，这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可能知道真相只剩下樊霄，你难道准备去问他？”君煌叹了口气，“你了解他的，他想做什么的时候总有千百种方法让别人替他完成，这样一旦被追责，这口黑锅就不会扣在他头上。”

赛尔芬哑口无言。

“还有一次，他把塔尔塞进我怀里，”君煌低声道，“说‘我也不该让他碰这些，你带他走，我不知道我死了之后谁会先找上他，但是斯图莱特家的人宁可从此消失，也不当混沌’……”

赛尔芬没听清：“混沌什么？”

“听不清，”君煌说，“但酒后吐真言，他……”

“喝醉了说这个，结果清醒之后又让你把塔尔送去森林，索萨家，这和往刀刃上送有什么区别？”赛尔芬也觉得怪，“他到底怎么想的？如果之前不是被人搅了浑水，现在坐在琳琅天城王座上的还能是罗伊尔·罗兰……等等！”

君煌被他吓了一跳：“你声音突然那么响干什么？”

“靠！搅混水的是虞影溯，那家伙身上的封印也是涅亚以前留的。前面二十多年羽画都没把他放出过罗莱斯，为什么那年会给他通行令让他去森林狩猎，还直接甩上了通缉榜首？”赛尔芬抓着君煌的肩膀摇，“那家伙到底留了多少后招？他怎么死了还耍我玩！”

君煌被他晃得头晕：“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到手的大长老都能给人抢走了。”

赛尔芬咬牙切齿：“行，老子是他妈的傻子！谁都不告诉，防着我防着你，有意思吗？就因为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给他下了毒就连我们都不信了？”

君煌瞥了他一眼：“不信你会让你靠近塔尔吗？”

赛尔芬张了张嘴，哑火了。

“也别太开心，他相信你忠诚，不代表他相信你的脑子，”君煌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下来，“虞影溯让你干什么你就干吧，别费劲了。”

“虞影溯虞影溯，娘的，我也就看在他是未来少奶奶的面子上。”

君煌被他这称呼搞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虞影溯知道你这么喊他吗？”

“我还当他面叫他美人呢，也没见他砍了我，”赛尔芬嘴硬，“小主人对象，可不就是未来少奶奶。”

君煌无奈地摇头，让温卓解除了风墙，带着赛尔芬往霜兰幽谷的方向去。夏季的极北冰原长了些稀疏的杂草，那些从长青谷中被吹出来的草籽落地生根，在寒风中顽强异常。

“重观是不是让你告诉他们雪峰囚笼要开了，”君煌突然道，“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之后会让人带话给燕拾。”

“你让谁带话？燕拾？”

“你家主人、小主人和少奶奶的人，”君煌从善如流，“进了霜兰幽谷走三个最左侧岔路口，第四个往右，第五个直行，往前大概三千米就是爱瓦瑞克斯铃兰谷的入口。两位夫人会带你去欺诈宝库，之后……如果计划有变，他们会传信。”

赛尔芬幽幽道：“这两位把我当工具人使唤呢。”

“那打个赌吧，”君煌说，“如果我赢了，之后帮我养一段时间的猫。”

赛尔芬心想养猫算什么，他人都养了，爽快答应：“行，我赢了就带帕特里夏去你家度假，你得给我们当导游……不过赌什么？”

“五天内，他们会让你去北大陆，”君煌扬起嘴角，拍拍他的肩，“自求多福吧，伯兰先生。”

赛尔芬在欺诈宝库里不分昼夜地度过了四天，欺诈宝库中超过半数的财宝清点完毕，分门别类归类成册，但始终都没能找到真正有用的东西。和君煌的赌约不过只是个玩笑，但赛尔芬没想到，第五天一睁开眼，他就看见了那只被虞影溯扣押在储物戒里的蝙蝠。

他端着信纸看了半晌，虞影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和他说谜语，满满一张纸上写满了命令，从清点宝库到后续安排事无巨细。

“……告诉烙印你要变成我的样子，她会帮你伪装，去成为永夜五城唯一的主人，否则不用回南方了，”虞影溯写道，“抵达无梦城后去梦塔出门右手第二家的那个酒馆，找燕拾要黑刺。欺诈宝库里的东西全部送去琼花飞崖，让贝尔斯转移至地下钱库。”

不对，赛尔芬皱了皱眉，他去掌控永夜五城干什么？魔族结界完全分割了南北，南方大战当前，没道理让他去极北的犄角旮旯里当个地头蛇。宝库里这么多东西想要彻底清点干净也不是什么容易事，他们究竟想要找到什么？制胜法宝吗？

赛尔芬顿了片刻，用法术复制了一份信纸，转头就出了欺诈宝库，往铃兰谷的方向而去。铃兰花将附近的走道都染上了香气，赛尔芬还没看到入口，却先听见了里面说话的声音。

“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彻底吗？”深魇咬着牙，“布雷希特，你想灰飞烟灭就尽管继续，到时候没人帮你收拾烂摊子。”

“还没到时候，”布雷希特的声音疲惫至极，“结界现在还不能开，赫什麦因峰已经坍塌过半，昨天晚上雪峰囚笼开启后唯一的锚点就只有我，我不能……”

“是因为这个吗？”另一个陌生的男声问。

铃兰谷内霎时间寂静无声。

“你知道了。”

赛尔芬的脚步钉在原地，本想先回宝库避过一会儿再接近，身后却有一只手抵住了他的肩膀。他转头看见了烙印，对方摇了摇头，只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用口型告诉他那是王权。

“你知道蕾妮西亚为什么会去大裂谷，”王权撕开了那层覆盖着腐肉的痂，“她醒的那天，你就知道了。”

半晌后，布雷希特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那是无解的……死灵都会因此丧命，更何况是……蕾妮。”

赛尔芬的呼吸停住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酸涩得几乎要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