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桌上的弓从何而来,他这辈子经手了太多相似的武器,除了灾祸和玄家的霸王弓,其余那些没有名字的大多被埋在了索萨家的古堡里。
可他认得那颗獠牙,两年前的10月底,他用这颗獠牙换了一杯免费的热红茶,以及写着虞影溯名字的卷轴。
“从哪里断开,就从哪里接上,”苍珩将弓递给他,“但得先从埋葬开始。”
塔尔伸手接过,问:“你留着,不怕长老殿来找麻烦?”
“他们进不来,我也出不去,”苍珩说,“这里是囚笼。”
“结界?”
“差不多吧,你父亲就会那么几种手段,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苍珩说,“森林里原本有三个这样的地方,但空中滞桥起点凭空消失,索萨家三楼的密室被烧毁,最后剩下的只有我这里了。”
塔尔的掌心按着木质的台面,又问:“那如果我永远不踏进这里……”
“事情都发生过了,这样的假设有什么意义?”苍珩从桌子下拖出一把椅子坐下,“而且你不会不进来的,我虽然出不去,但有的是办法让你踏进来。”
塔尔第一次走进酒馆就是跟在布雷尔·潘身后,刚满十七岁的他臭着一张脸被按在吧台边,要了一杯和布雷尔一样的冰茶,结果硬是在大雪天里被里面的香辛料辣出了一身汗,涨红着一张脸听布雷尔前仰后翻地笑了一个小时。
那一天的苍珩同时将冰火两重天摆在他面前,但走入火中或被步入寒冰,这个选项的答案似乎在他出生以前就已经印在了灵魂里。
“布雷尔是你的人?”塔尔问。
“我就知道你会想到他,但很可惜,布雷尔·潘不是我的人,”苍珩扬起了嘴角,“潘逸才是。”
塔尔先是一愣,随后猛地反应过来潘逸就是檀枫镇那家餐馆的潘老板。布雷尔或许只是他从前的身份,那么应该是从那次围杀开始,他从布雷尔·潘变成了如今的潘老板——潘逸。
而那个埋藏在联盟深处联系月眠城的钉子、从琳琅天城王宫里传出消息的暗桩就是潘逸。
“他那天晚上的确是快死了,”苍珩说,“我找人救了他,给了他新的身份,也给了他那家餐馆。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能再见你,也不能告诉你他还活着。”
“就为了现在?”
苍珩犹豫了片刻:“至少现在看来,以前的努力没有白费。从墨江十重掌天星观月楼的那天起,反击就开始了。”
塔尔自然明白这不会是全部的答案,布雷尔的死埋藏了太多的事情。可既然潘逸的餐馆是联盟暗鸮的安全屋,那么苍珩知道天星观月楼的消息也就并非意料之外。
“墨江十回归之前,天星观月楼由谁掌管?”塔尔问。
“苍炱北楼姚家的姚新旭,他被玄逐归囚禁之后失去了掌控权,长老殿决定让百里渊接手,但接手的过程进行到一半,墨江十就回来了。”
塔尔皱起眉,百里渊对于长老殿而言并非什么好人选。
“您和天星观月楼是什么关系?”
“潘逸的餐馆是森林的运输中转站,这里是让暗鸮见光的地方。”
塔尔顿了顿,忽然意识到墨江十回归北楼到传回消息之间的时间差很小,即使是对于曾经的楼主而言,这个过程也顺利得有些超乎想象。但联盟早已经将重心转移到了法尔伽鲁姆境内,即使曾经的檀枫镇餐馆和这间小木屋是暗鸮的安全屋或中转站,对于如今的联盟供给线而言也鞭长莫及。
塔尔思索片刻,最终不再追问联盟,而问出了他们疑惑已久的问题。
“大长老知道四大契约魔族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他的很多行为都很矛盾,”苍珩顿了顿,“如果他知道他们的存在,就不会认为夏佐能杀了兰克·索萨,因为赫卡洛斯;也不会让百里渊接手天星观月楼,因为昆德尔兰。但如果他真的如我们所料与混沌牵扯甚密,那以古代恶魔的能力,不可能察觉不到四个魔族的存在……更何况他们对于早期的那批长老而言并不算秘密,大长老只要能够成功策反其中一位……”
“还有一种可能,混沌并不在乎他们。”
苍珩往门口望去,看到那个跟在塔尔身后堵住门的魔族打了个哈欠,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他是谁?”苍珩问。
“索纳斯,”塔尔说,“我从北大陆带过来的。”
魔族能踏足南方必定受制,苍珩顿了顿,并不打算对他在场这件事发表什么异议。但酒馆里不止有他们,沉默至今的其他人直至此刻才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也有不少蠢蠢欲动,准备趁机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别动,”塔尔侧过头低声道,“想活命的话。”
身后的客人并不打算领情,这些成日消耗在酒馆里的亡命徒本就天不怕地不怕,即使面对混血和魔族都无所畏惧。椅子拖拽的响声听得人皱眉,昆德尔兰不耐烦地往后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鹰钩鼻的尖脸男人双脚搁在桌面上,手里还转着一把匕首。
“你说让我活命我就能活了?”他抬了抬下巴,“看看你自己,塔尔·斯图莱特,不也像条狗一样逃到北大陆?”
塔尔记得这个人的声音,苍珩给他卷轴的那天就是他出言挑衅,导致了酒馆的骚动。那时的塔尔不想走到哪里都获得太高的关注度,因此选择了无视,但现在……
“我认识你?”塔尔问。
那人嗤笑一声,匕首嵌入桌面,摇晃不止。
“你当然不认识,你认识这森林里的谁啊,独行侠?”
“卡雷泽,”苍珩出声制止,“说话过脑子。”
“是,我得罪不起你这尊大佛,就算再不乐意也还得替你们卖命,还得在这狗屁森林里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光的日子,还得浑身恶臭地杀人杀鬼杀所有长老殿和你们要我杀的东西!”卡雷泽死死盯着塔尔,“而你,就是温室里的那些娇弱的花,屁都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这些,你可以退出、离开,去你想去的地方。你不走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联盟或长老殿,不是因为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是因为你自己不敢承担离开这里的后果,”塔尔沉声道,“但这些仅仅在你听到刚才那些话之前。”
卡雷泽的掌心触及匕首的刀柄,朝前迈出一步。
“阿桑当年走的时候告诉我是为了自由,帕雷格走的时候也告诉我是为了复仇,他们现在在哪里?”卡雷泽低吼,“被长老殿监控至死,被你在角斗场上鞭尸?踏进这片森林之后,我有得选吗?”
塔尔瞥了一眼他手里镀银的废铜烂铁,这种武器以前在他手里也能成为杀鬼的利刃,但现在……他指尖燃起了火,门边的死灵同一时间用屏障包裹住木屋,阻隔了法术的泄漏。
高温让卡雷泽额边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滴,后背瞬间湿透。他双腿发颤,但意识却意外的清醒,哑着声问:“你要杀我?”
“你听到的太多了,”塔尔低声说,“我进来的时候应该清场。”
昆德尔兰闻言起身,浑身的关节都在响:“要把他们全处理了?那我可以顺便吃点饭吗?”
“昆德尔兰。”苍珩警告。
“坐下。”塔尔低喝。
昆德尔兰举起双手,把椅子拖到墙边,重新坐了回去。
塔尔指尖的火沿着地板的缝隙蔓延至卡雷泽脚下,浮在半空形成了一个直径一米的圆,充当禁锢脚步的镣铐。
“认识帕雷格和阿桑,你至少在联盟待了七年,我第一次踏进这里就见过你,”塔尔说,“你受人指使盯了我多久,卡雷泽?”
卡雷泽后背的衣服瞬间湿透。
“我从没见过你出任务,你既不是猎人也不是暗鸮,那你听命于谁?”塔尔问,“琳琅天城倾尽整个骑士团都没能查出阿桑的身份,即使霍尔·拉弗雷恩也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来自联盟,是个猎人……可你和他很熟悉。”
“那是我——”
“他死的那天让我代他向索萨家主和老夫人问好,但整个人类王国都知道索萨家只有兰克还活着,他说的是哪一个索萨家主?”塔尔看着他,“他在告诉我,他听命于四大家族,但四大家族里有太多人被长老殿控制,背叛即死。而你知道他的底细,知道帕雷泽·塞卡离开的原因和死状,你有获得琳琅天城消息的渠道,却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龟缩在最安全的黑屋子里。”
“你……”
“你挑衅我就是为了不让我继续当猎人,从第一天到现在。”
卡雷泽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塔尔从何得知的这些,又如何在短短几分钟内从他身上探取到那么多信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曾经的这些举动背后会有这么多难以启齿的秘密,点点滴滴凝聚成了一个深渊,拖着他向下沉。
“你不应该回来,”卡雷泽的声音沙哑至极,“既然活着走了,就不该回来送死。”
门边的死灵低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只字不言。
“我不当懦夫。”
卡雷泽的双眼忽地泛起了血色。
“你从最开始就知道联盟是什么东西,你早知道长老殿要对索萨家出手,所以那天的挑衅里会反反复复让我滚回索萨家,祈祷我能从你的废话里察觉出异常,救他们的命,”塔尔说,“你害怕,怕长老殿顺藤摸瓜找到你,怕自己和阿桑一样被打下敌人的烙印,死了才能姑且解脱。”
火焰跳动着,最终沉没地底,消失不见。深渊烈焰褪去后几秒,死灵的屏障也随之消失,只留下木地板上零星焦黑的炭。
塔尔忽地笑了一声:“不过胆小鬼的确能活得久一点,尤其是消息灵通的胆小鬼。”
死灵朝屋内走了两步,让出了酒馆的大门。塔尔拿起弓背在身后,将吧台上的茶一饮而尽,摸索着屋内的结界脉络轻易破坏了稳定点。囚笼破开了裂口,外界的一切顷刻间涌入。
苍珩失笑:“你把我笼子拆了,一会儿就该有人找上门了。”
“他们活不到踏进来的时候,”塔尔推开门,“索纳斯,标记酒馆里的人,效忠于长老殿的直接杀,其他人告诉我身份。”
死灵瞬间锁住所有人的动作,却在发动法术之前顿了顿:“回溯很耗费法术,反噬有可能会提前,我照顾不了你。”
“不用。”
灰蓝烟雾笼罩木屋,其中两人顷刻间被抹杀,昆德尔兰紧随其后吸走了灵魂。饱餐一顿的恶魔愉悦至极,起身跟在塔尔身后,伸了个懒腰。可走在前面的人在踏出酒馆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昆德尔兰险些撞上,后撤的瞬间瞥见了钉在原地的卡雷泽和动弹不得的死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