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三层?罗戈贝尔斯酒馆的地下三层没有暗室,有的只有通往无间塔前街的密道。可密道里怎么放酒?他根本不敢回头,死灵甚至不再隐藏自己的气息,那股凛冽的杀意不消片刻便能要了罗戈的命。
“转,”死灵说,“如果封城结界没有关,我会立刻杀了他。欺骗主人的手下没有存在的必要,无论他是否出于善意。”
罗戈闭上了眼睛,钟表的发条是控制结界范围的东西,但无论如何,仅仅一圈都不可能让封城结界缩小至死灵所在的范围之内。
“你晚上还和别人约了酒局,黄昏很快就来了,黎明之前的时间或许并不够,我知道你不愿意爽约——”
“塔尔,”罗戈打断了他,“酒馆是清道夫最大的据点,远比你先前看到过的更加庞大。任何变故都能让那里接替双塔成为无梦城的第二个中心,包括我——”
——包括我的死亡。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躯体落地的闷响让塔尔浑身一颤。他缓慢地回过头,罗戈的眼睛还在盯着他看,仿佛是要用最后的一瞬间再告诉他什么信息。
那根细线当着他的面从地上卷起了那块钟表,将发条旋转一圈之后封城结界也并未消失。死灵笑了一声,他仿佛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低声告诉塔尔:“看,他骗你。”
塔尔突然庆幸虞影溯并不在他身边。
“无间塔复原了,按照之前说好的,我们该去魔族的王宫看看,”死灵说,“走吧?”
王宫如今已经在封城结界的范围之外,只要能让死灵抵达王宫,那无梦城内的所有人都会暂时获得安全。他不知道陈安和琼在面对古代恶魔的时候能有多少胜算,但只要到达了王宫,先前设置过的封灵法阵就能够再次使用,他面对死灵的胜算也会比之前更大。
他无法否认这一切都已经快失控了,起誓法阵并未失效,但这个阵法在面对死灵的时候和失效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他能因为一句无足轻重的谎话直接要了一个人的命,也同样能因为另一个不顺心之处而屠了全城人。
“死灵,”塔尔站在三四层交接的楼梯上,问,“你想让我怎么复仇?”
“杀了仇人,或者让他生不如死,”死灵的那根细丝跟在他脚边,“可你却想要更有意义的……秩序。”
“你也知道这更有意义。”
死灵笑了,他说:“这只是你的想法而已。”
“那你呢?”
“我会选择直截了当的方法,用杀戮建立威严,用宽容施以恩惠,用聪明的人,除此之外的角色可有可无。其实你有我就够了,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抵挡我们的联手,包括王权……但你是个仁慈的孩子,你会怜悯弱者,” 那根烟蓝色的细线沿着他的脚踝爬到了他耳边,“你知道吗,塔尔,我刚才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我不能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伤害你和欺骗你,除此之外……所有的行动都不会受限,甚至连伤害也仅仅包含了肉|体层面。”
仅仅一瞬间,塔尔便起了满满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而现在,我突然有点饿了,”死灵说,“所以……一会儿再见。”
颈侧的细线一瞬间消散,塔尔指尖一颤,三步并作两步狂奔到了无间塔的四层窗边。死灵周身的烟雾正在朝着横向蔓延,像是一团团雨云一般,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将无梦城内城的上空布满。狂风让空中的云团聚拢成漩涡,灼凌的甜香蔓延在空气中,艳丽的粉色被烟雾吞没。
“我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杀了罗戈先生,感谢清道夫的首领,让我能够在封城结界中饱餐一顿,”死灵的声音卷着滚滚雷声蔓延在整座城中,“或许我可以把这当做是主人给我的一个小礼物。”
“塔尔!怎么回事?”玄逐归从无间塔底跑了上来,“罗戈他——”
“虞影溯呢?”塔尔猛地回身抓住了他的胳膊,“虞影溯在哪里?”
“他在梦塔地下,宝库里一定有可以对抗死灵的东西,”玄逐归说,“冷静,他失控了但你不能。”
“这场雨不能落下来,灼凌会污染无梦城里的一切,这里所有人都不会有活命的机会,”塔尔说,“罗戈说酒馆地下三层有一个暗室,去找,可能在通道也可能在别的不起眼的地方,那里是清道夫的最大据——”
梦塔前街传来了一声巨响,塔尔闻声望去,看见数不清的楼房被连根拔起落向同一个地方——那是罗戈贝尔斯酒馆所在之处。同一时间,高空的巨幕闪起了第十二颗星星,聚拢的星光将梦塔塔尖照得刺目至极。随后光线的方向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瞬间猛地一转,径直打在了死灵头顶的雨云上。无梦城中的一切在这一刹那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膜,光线被烟雾阻隔在外,黑天巨幕之内的无梦城高空又笼罩了一层更加密不透风的罩子。
深渊烈焰将无间塔的外层烧出了一个洞,他后背的双翼让他化身流星撞向了空中的雨云。灾祸似乎并不想让他触到那束光,银白色的星点在第十三颗星星显现出来的瞬间将光芒扯回了高空,狩盾座的雏形已然出现。
浅海寒霜从塔尔的身后猛地袭向高空,玄逐归踩着封喉刃站在了他的身侧,还带着一个化身为人的玄霜。人形的他还是少年的模样,那一双浅蓝色的眼中满是冰霜。他也拥有控制浅海寒霜的能力,千百年的寿命积攒的法力深不可测,即使对手是死灵也有了一战之力。
冰霜的漩涡裹挟着风,本就寒冷的北大陆仿佛转瞬间回到了寒潮期,漫天的冰雪让云雨凝结而成的水珠变成了冰。深渊烈焰紧随其后,那些包含了灼凌的冰晶在瞬间化为无害的烟雾,白雾弥漫在城中。
地面的火光让高空的色彩一片混沌,死灵面色不悦,他用延伸至地面的烟雾控制着城中的暴|乱,古魔派的信徒因此成为了他的牵线木偶。但这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死灵根本没有看清玄霜是什么时候接近了自己的身后,霜寒猎豹的厮杀径直朝着他的咽喉而来,让他不得不分心抵抗这个看似弱小的对手。
封喉刃的寒光在他回身之后映着高空的星光砍向了他的脖颈,浅海寒霜瞬间爆发封锁了他的四肢,而远处耀目的白金色也将他聚拢的雨云烧散了大半。死灵面色不悦,他摇身一变重新化作巨狮,利爪轻而易举地掀翻了扑来的玄霜,也用獠牙抵挡了封喉刃的劈砍。冻结四肢的冰霜因此猛地碎裂开,荒原飓风从高空降临。
风暴将玄逐归直接击落在了梦塔前街上,但封喉刃却在死灵的獠牙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划痕。那是巨狮全身最坚硬的部位,死灵直至此刻才知道自己有多小看这个黑发青年。能够和永夜矿脉中的混沌缔结契约的不可能是什么简单人物,而从前自己和恶疾预想中只能靠计谋龟缩于黑暗中的小豹子也并非全无一战之力。
深渊烈焰在吞噬云层,玄逐归拖延的时间让塔尔清除了无间塔高空缭绕的烟蓝色雾霭,巨幕上的星星闪起了第十五颗星星,但整体的光却暗淡至极。3月15号,真理与悖论之神博尔弥亚的狩盾座在长河星系的西方闪起了耀目的光,黄昏降临的同一时间,狩盾座每一颗星星的光尽数打在了包裹无梦城的黑天巨幕之上。
玄逐归从梦塔前街重新爬起来的时候,身侧的罗戈贝尔斯酒馆已经在死灵的攻击下化为废墟,高空处塔尔后背的那对翅膀耀目至极,却已经不像原本的火翼那般张牙舞爪。那对翅膀的边缘干净利落,他是高空中最耀眼的光,但死灵眉间闪光的起誓法阵却更加讽刺。
“我真的很喜欢你,塔尔,”死灵的声音回荡在高空,“看你在各个选择中挣扎是无比快乐的事情。”
死灵左手的掌心中环绕着无数张烟蓝色的牌,那些为他所控的灵魂;右手控制着无梦城高空的雨云,已然凝结的水滴悬垂在半空,只要死灵一声令下就能让整座城中的一切都沾染上灼凌的甜香。
“其实很划算,那些因为飞行禁制重新起效而坠落的魔族是用罗戈的命换来的,牺牲一个拯救了全城的人,这很划算,”死灵笑了,“有一点你说得对,魔族里从来没有白拿的好处。”
他抬了抬右手的指尖,无间塔前街数不清的魔族被抬升至高空。那其中有清道夫的成员,有古魔派的信徒,还有一些为了抵抗古代恶魔而参战的无梦城居民。裹着灼凌的水滴缭绕在他们周围,所有人的性命此时此刻都被捏在了死灵的掌心。
“他们和同样数量的你的同伴,你会选哪一边?”死灵问塔尔,“这应该很好选,一百个同伴和一百个陌生人,傻子才会选后面那个。”
塔尔的呼吸一滞,他掌心的火焰猛地延伸向那群人所在之处,但却已经来不及了。雨点化作一根根水刺,穿梭其中将那些魔族的心脏洞穿。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们的尸体便开始转变为散发着甜腻香味的尸水,黏腻的液体被风包裹在高空,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水团。
“普通人就是这样不堪一击,所以留下来的价值究竟是什么,扩充无梦城的规模?即使是战争也并非尽为人多者胜,这是常识,”死灵笑了笑,让风带着尸水回到了高空的云层之中,填满了被塔尔烧毁的那部分雨云,“我们获得权力和满足欲望的方法并不一样,你以为起誓法阵可以束缚我,却没想到……现在是不是后悔没有在密林里就杀了我?”
塔尔紧紧咬着牙,他的余光瞥见无间塔七层的传送门已经关闭,封城结界和王宫的最后一处连接消失。死灵已经知道封城结界的控制点在何处,只要破坏无间塔就能重获自由,塔尔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在他手里保住这座塔,也不知道灾祸究竟还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真正开始他想做的事情。
“不,你不会后悔的,”死灵看着他,“杀了我你会失去的东西就太多了,我是你复仇的利器,不仅如此,我还掌控者你爱人身后一整个种族的命运。”
塔尔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留着我无非就是为了血族的灵魂,我现在就可以尽数归还,”死灵眯着眼睛,“但血族和无梦城你只能要一个,在你作出选择的瞬间,被抛弃的一方会在瞬间……灰飞烟灭。”